「触手可及的是虚影，遥不可及的就是真实吗？
那段时间，就算是我，也多少会想出一些听上去挺文艺的话。
如果不这么做的话，那些压抑的情绪又该怎么抒发呢？我这么想着，写下了数不胜数的，我认为包含情绪的文字。
我将它们收录在一本笔记本中，像是收藏，又像是记录。
有时候，我看着里面的文字，也会想——那时候的我，是怎么想的呢？哪怕是自己，也依旧是难以捉摸的存在，不是么。但有趣的是，那些文字，在未来的某天，会在自己怀着相同心情的时候再一次理解，而在这一瞬间，思绪会发散，然后会感慨。
已经过了这么久了吗？
「心如死水，触起涟漪，过无波澜。来去不拒留，自赏芬芳花鸟风月。」
当这句话被黄玥读出来时，我承认，那一瞬间我是两眼一黑。
我毕竟不是什么真正的诗人，只是有些装模作样写下了一些我认为有诗意的句子，当这种不成熟的东西在别人嘴里念出来时，说实话，还是相当震撼的。
想让人找个缝钻进去。
但她的表情可没有半分愚弄，嘴角挂着的微笑大概，也只是一些耐人寻味罢了。
「怎么？我可不会承认那是我的黑历史的。」
「呵呵，好有意思，你的反应。」那家伙笑的声音也很可爱，「但是我觉得，凌秋你写得很好噢？」
「只不过是一些小孩子的不成熟思想罢了。」
「有什么关系呢？至少不是无病呻吟，这不就已经是很有意义的文字了吗？」
「...你能这么觉得，我很高兴。」
「嘻嘻，我就知道你会开心，所以我背下来了好多本子里的句子噢？」
「你...！」
我差点给她整红温了，旁边的叶洛也附上了笑声，我不愿意揍黄玥我还揍不了你了？我马上给了他一脚，踩得他龇牙咧嘴。
以前的话题确实会比较杂，从任何时候开始扯到任何话题，都是有可能的，但自从凌音会加入进来之后，关于我所写下的这些文字的话题，就会都憋着，直到凌音不在的时候，才会拿出来聊聊。
我能理解他们的用心良苦就是了，毕竟这些文字，如果只是我们几个自己说说，也都知道是相互调侃，可是在凌音眼里，这些文字的重量是不一样的。
我的情绪是很多原因导致的，那些激化情绪所写下的文字也是很主观的，我不希望她看到那些内容后胡思乱想，然后陷入愧疚之中。
这一身的烧伤，已经让家人为我付出很多了，我不能再任性了。
话题已经到这里了，她也就顺便深入。
「关于之前你在写的东西，现在写完了吗？」
「...还没有。」
这也算是一种加密通话，有时候，我们三个说话的时候都挺谜语人的，但是相互之间都能理解，所以也就成为了常态。
她问的这个问题，意图确实很明显，当然不是问我有没有写完我想写的东西这么简单。
「这样啊...但是凌秋，我的那一份，已经快要写完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也不用这么急着写完吧。」
我很不情愿地小声嘟囔。
这一次，叶洛没有说话，他只是安静地听着，像是他一如既往在班里的表现一样。
「因为，我想时间已经差不多了噢。」
为什么你能说得不像你的事情一样呢？
就像我一样。
明明你这样美好的存在，应该一直...一直...
「呵呵，具体来说，应该说，还差你和凌音的部分没有写完。」
我和凌音？
我露出了疑惑的表情，我不知道，为什么她所要写下的东西，需要与我和凌音有关。见我露出这副表情，她笑得更为灿烂，但很明显，她并不打算告诉我意图。
「这样。」
「我还想要更多了解凌秋一些呢。」
既然如此，那么我——
「你想不让我了解的话，那反而会更容易让我了解你的啦。」
可恶，为什么她能够猜到我在想什么。
我只能以复杂的眼神看着她，久久不能言语。
「我还是喜欢那个坦率的凌秋。」
「哼...随便你。」
「真的吗？」
「你想要干什么？」
「嘻嘻，借我看看你的...嗯哼？」
我叹了口气。
「这种东西就不要借鉴了吧。」
话是这么说，但我确实也没有意见，我随手翻了一下，却愣在了原地。
「啊...之前写的，全部，被没收了，我手上只有这么一些了。」
「没关系的啦~我会去和老师那边沟通的。」
「你不要做多余的事情噢。」我想到平日里，班主任逐渐对我形成的一种...很舒适的距离感，确实还是不希望那样恰好的距离感被破坏，毕竟那样的人，有爸妈，还有凌音三个人，就已经够多了。
「放心，只是去准备一些...小小的惊喜，顺便拜读一下咱们凌秋老师的巨作。」
「别调侃我了吧。」
————————
我很好奇，她今天为何要在教室外的露天小平台上留住我。
「凌秋，请让我为我的任性道歉。」
「道歉？你干什么了？」
「凌秋。」她靠近我，如花一般，笑意嫣然。「我啊，果然也想让别人，喜欢上我眼里这美好的世界。」
风轻轻吹过，吹散她的头发，她好像还想要说什么，却又下定了决心，绝口不提。
我还没来得及从她眼里的温柔乡脱离，她便蹦蹦跳跳地逃走了。
「黄玥...！」
「凌秋！」
她转过身来，用整栋楼都听得到的声音大喊道。
「再见！」
真是的，再见就再见，干嘛搞这么神乎。
那时候，我还以为，明天也会依旧。
直到第二天，第三天，甚至于之后的许多天。
她再也没有出现。
我找到叶洛，质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一直是负责在中间牵线的人，他一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黄玥她不在了。」
这句话犹如一记重拳打在我的脑门上，我只感觉到阵阵耳鸣，随后一种无力感席卷上心头。
我摔坐在地上，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不，我其实知道的，迟早会发生这种事情。
他叹了口气，将我扶起来。
「她让我告诉你，如果准备好了的话，就去找咱们班主任。」
————————
我找到班主任，此时她正好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望着窗外的景色失神。
此时已经是放学后，学生们该走的都走得七七八八了，至少在晚修前是不会再回来了。
她看到我的到来，似乎一点也不意外，只是叹了一声，从那有些微红的眼眶，又或是她有些颤抖的声音，都不难想象，她也许刚才仍在抽泣。
「怎么啦，凌秋？找老师有事情吗？」
「...关于黄玥...老师，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她苦笑着点点头，从抽屉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桌面上。
「她在临走前，给了我这个，让我一定要转达给你，但是又说，要我不能主动给你。」她停顿了一下，突然间握住了我的手，「我很抱歉偷看了你一直以来写的东西，但也正因如此，我才需要向你直言，凌秋。」
那只手传来的力度有些大，紧得甚至让我感觉有些疼。
「无论发生什么，老师都会保护你。」
我的心颤动了一瞬，刹那间，一抹感动袭上心头，可在那之前，我没有办法将注意力从那信封上移开哪怕半分注意力。
我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用剩下的那只手打开了信封。
「致凌秋：
如果你看到了这一封信，那我的手术大概是失败了吧。抱歉啊凌秋，一直瞒着你这件事，但我想，其实你应该早就猜到了。
毕竟，我才是那个没有未来的人，我的生命在不知不觉间就被擅自画上了句号，当我知道这件事时，我的生命依旧迎来了倒计时。
所以我能做的，就是尽我所能，去享受余生最后的这段日子，而在这样的日子里，我找到了你，凌秋。
我讨厌你，凌秋。
当你说你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时，我便知道，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只是一个想要自暴自弃的小孩子罢了。是，我明白，我并没有办法共情你心里的情绪，即使如此，我还是看不下去你的作为。
在我的眼里，你只是一个，把我日日夜夜梦寐以求的事物，肆无忌惮践踏的可恶，可怜，可悲之人。
我恨啊，为什么像我们这些想要活下去的人没办法找到一线生机，为什么像你这样的人就可以虚度光阴，将时间大把大把投入到内耗之中，我不能理解，为什么上天如此不公。写下这段文字的此刻，我的手依旧气愤到颤抖。
但是凌秋，你并非配不上这条生命。
从你所书写下的文字也好，从凌音那听到的故事也好。
甚至是你那几万字的遗书也好。
我看过了，我听过了。
如果对你来说，活在这个世界上只能感受到无边无际的痛苦，向他人袒露你的伤口会让你感觉到万分的孤独，如果如此的话...
那么，我必须要对你施加最恶毒的诅咒。」
看完这一封信，我捏紧了拳头，不能言语。
一行泪流了出来。
班主任为我递上了另一封...不，是另一个本子，不算很厚，比起我的那一份。
我知道，那是黄玥所写下的，真正的「遗书」。
深呼吸好几遍，最后才强行平静下来。
临走前，我请求她不要让再让其他人看到我的遗书。
「我知道了...还有就是，凌秋，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什么？」
「你...已经写完了吗？」
「...不，还没有。」我将想要往外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重新看着这个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就一直用心关照着我的老师，我摘下了口罩，露出了那些我不曾让家人以外的人所目睹过的，狰狞的伤痕，但此刻，我似乎，也开始没有这么在意了。「我不打算写了。」
她愣了一下，挤出一个比哭还丑的笑容，流着泪，就这样看着我。
许久，我看她已经平静下来后，才重新戴上口罩，将那些伤痕重新隐藏在掩盖之下。
吹着渐凉的风，我的脑海回想着那封信的结尾。
「凌秋，活下去。」
果真恶毒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