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简单的动机将我拉回了那天相遇。
我看着那个明明还年轻,面容却已经有了几分沧桑的人,搭上了话。
那像是在燃烧着自己的歌声,让我驻足原地没有办法移动半分。
只是想着,到底是什么人,经历了什么事情,才能发出这样的声音呢?
从他的歌里,我听到了很多,那不像是念着歌词,而是把他的过往浓缩成文字这一形式,放声歌唱。
程哥...
时间停留在这一瞬间,他仍在唱歌,豪迈,沙哑,富有渲染力,世界和人都失去了颜色,灰色一片,这大概就是那片幻觉,在那之后我所感受到的幻觉。
那个无法动弹的世界,只有绝望和窒息的世界。
尽是一片黑色,没有声音,天上挂着黑色的大日,下着黑色的雨水,要将这里淹没,改造成一片黑色的汪洋大海。
可是,他依旧停在那唱着,唱得声嘶力竭,像是要不留遗憾,又似乎是根本不在意这即将终结的无趣世界。
又或许,他在等待。
我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是一如既往的颜色,但是让我有些害怕的是,那些颜色正在慢慢褪去,化作灰色的粉末消散。
程哥也一样。
我们是同样的吗?
这个问题,曾经我也想过,一模一样的问题,但对象不是程哥,而是另一名和花一般的少女。
所以,我不费力地得出了一个结论,我和他并非同类。
我是奔向消散的自灭者,他们是没有未来的人。
没有上前,我只是停在这里,听着他那一遍又一遍,却每一次都有不同感觉的歌喉。
其实有时候,我的大脑会不受控制地去回忆那一天的细节。
娟姐会遭受那样的不公,小锐也在暴力中失去生命,会不会是因为我多事导致的?如果不是娟姐以光鲜亮丽的姿态和程哥道了别,是不是她盖在她身上的那些污渍和尘埃,就能将她保护好,凶手就不会对她起了其他想法?
那个时候,那母子俩本来也打算开始新生活了吧。
程哥也确实病入膏肓,要不辞而别了。
那两个人不会相互倾诉内心的感情,大概会带着遗憾永别吧。
娟姐将会和她所爱之人永别,连告白也说不出口。
程哥也许到最后也不会对他人阐述他自己的事情,没有人会见证他的死亡,没有人会知道他曾经的事情,他会作为无名鬼,像是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上。
但是,如果是那样的话,程哥寄托在那对母子身上的梦想,也许还能实现。
是不是,如果那一天我不上前搭话,不擅自为他们的事情做主,一切都会不一样呢?
我后悔和他的相遇吗?
导致了这一切的,是我吗?
我不知道。
但,也许是吧。
我转过身,往过去走去,前方是一片空洞,尽头是一片灰暗的阴霾。
耳边能够传来的歌声不知何时停下了,我身上的颜色褪去了不少。
没错,就这样落入世尘,让那精致的灰盖住我的色彩——
然后,我听见了那一段旋律。
「接下来的,是我曾经的一个小小的梦想。」
有什么在我的脸上滑落了,那是眼泪吗?还是滴落的雨水?我不知道,可我的身体正在全力向他奔赴。
程哥的脸上带着笑容,眼里的坚定依旧,他看见了什么?他在为我现在的狼狈样高兴吗?
跑起来,快跑起来。
在他的颜色褪去之前,在我的颜色褪去之前。
我不后悔。
我不后悔啊!!!
我呐喊着,那黑色的雨竟然也停了下来。
我抱住了那也许曾经高大过的身躯。
「凌秋,这段路,是我自己走的。」
我知道,我看到,我见证了。
「我希望,哪怕孤立无援,你以后也要像这样走下去。」
我会的。
「这种花一生只绽放一次,然后在迎来最美的瞬间之后,就会在短暂的时间里奔赴向彼岸。」
怀中的躯体消散了,那名少女的声音在幻境中回响,随后,一阵风吹过来,将这一切灰色吹散,将那黑色的太阳也吹去了,世界也只剩下一片茫然的空。
随后,一抹白色从我的眼前掠过。
我眨眼。
再睁开眼,面前已然是一朵纯洁,华丽又浪漫的昙花,她绽放着,美得让人忘记了呼吸。
呼——
一阵强风将面前的昙花吹得支离破碎,往我的身后散去,我下意识转身,想要将那些花瓣碎片留下——于是我看着眼前缤纷的世界,陷入了呆滞之中。
那是凌音。
在她的身后,是父母,杨铭,栗萌,春烬......是那些自己结交的人们,是那些支持着我的人们。
他们的颜色,真是耀眼。
然后,在他们的周遭,更多的事物开始显现,伴随着那些我早就记忆深刻的每一个瞬间。
——「哥哥,从今天开始就让我来保护你。」
——「希望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已经有了敢于面对的勇气。」
——「因为,我们确信,太阳还会再一次升起。」
——「现在的你,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强大...所以...去做你想要做的事情吧。」
凌音拥抱我的每个日夜。
栗萌老师那总是非常可靠的背影。
春烬那本终于有了结局的书。
杨铭在台上挣扎着站起来的倔强。
「直到世界的尽头,或直到生命的尽头,在那之前,不要回头,绝对不要驻足。」
「答应我嘛,一定要记住我,好不好?」
那破旧的吉他。
那花一般少女留下的信件。
「凌秋,活下去。」
我向前走去,因为我不会再驻足。
我不必回头,因为那里我不再能回去。
我从不孤单,因为我的身后就是爱我的人们。
我不会放弃,因为依然有人会挣扎着站起来抗争。
所以——
面前的一切转换到了那个幻境,最开始的幻境。
黑影看着我,笑着指着我手上的枷锁。
不...那才不是什么枷锁。
「一个只能通过过去认识未来的人,怎么可能走去真正的未来呢?」
你说的对,所以啊,我现在要前往了,前往有我的未来。
手上的「枷锁」连着链条通往门外,火场的外边,在那里,所有人都在等我。
「在选择之间,人总会顺从自己的肮脏欲望,所谓大义,所谓善行,全部都只是虚伪。只要有选择,人们就一定会选择痛苦少的选择。换句话说,哪个选择能够得到更加多的快感,人们就会选哪个。」
「黑影」依旧喋喋不休。
我所见证着的这一切,我所熟知的每一个人,他们都在抗争着。
那抗争时的狰狞和狼狈,也是痛苦更少的结果吗?
当然不是吧。
就像是我依旧坚持着那个少年的梦一样,就像是你试图抹杀掉这份初心一样,是我们明知痛苦,却无法让自己逃避的选择啊。
手上的枷锁在靠近门后,变成了两只抓住我手腕的手。
那是凌音,世界上最相信我的人,她一直在等我,一直在拉着我,让我不要往深渊坠去。
我回头,看到的是带着微笑的「我」,是那个被烧伤满身,不愿露出面容的「我」,他不再遮掩,只是流着泪,笑着看着我。
再见了,我软弱的那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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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漫长的思绪也只是一瞬之间,当凌秋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手已经不知不觉在键盘上动了起来,那流淌不止的泪水模糊了视线,那澎湃而出的感情一时间模糊了听觉。
但那都没有关系。
看不见也好,听不见也好,他都会把这份需要宣泄的情绪,把这段故事,好好地传达出去。
“没错...大家都会陪着你的,哥哥。”
凌音的眼里也起了一层水雾,可此时她来不及顾及这伤感,快速抹掉了泪花后,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了接下来的演奏上。
那是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和弦演奏,但她的目的并非是去编织什么,只是单纯地,将凌秋的注意力可以从低音的和弦上移开。
去尽情地释放吧——
解放了后顾之忧,被支撑起来,只为了纯粹的旋律的凌秋,此刻散发着刺眼的光芒,林花也好,松天也好,都只能为止感到惊叹。
但现在还在演奏之中。
和弦的走向相当简单,但负责旋律的凌秋此时那华丽的演奏,将所有能发挥的空间全然压缩,林花也只能在一旁演奏着riff,将舞台的高光让给他。
鼓手和贝斯相视一笑,看来成了,在凌秋提前铺垫长达四小节的模进中,他们一起加入了这场狂欢。
“「哪怕没有明天的延续,也付之一炬吧——」”
后来,今夜的演出带着「林中花」的名字,第一次冲上排行榜,闯入大众的视野中,这首歌也有了别称——
「天才们的狂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