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每天最让我期待的时刻便是夜幕降临后,静静地坐在父亲身边,聆听他讲述战场上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这些故事有令人惊心动魄的,有令人感动的,也有令人感到愤怒的……但归根结底,这些故事是真实发生过的。
我的父亲是一名少尉,他说曾经他有许多的朋友。但当那些朋友们来到我们家做客时,我才发现这跟‘许多’并不搭边。不过这些‘朋友’他们每次来都会给我带一些小礼物——有时是一把木制玩具左轮,有时是一本画册。他们看起来很严肃,但对我却很和蔼。然而,每当他们离开后,父亲总是会沉默好久,仿佛有什么心事瞒着我。当我询问原因时,父亲也只是笑一笑说:“那些没来的朋友们都是懒虫,连几步路都不愿意走。”
不过,一说到‘朋友’,我也的确好久没有见到我的那些同学们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发现身边的一些朋友和同学,无论是去学校还是玩耍,都戴上了一个特殊的臂章。一开始,我以为那只是某个团体的标志或者一种时尚潮流,并没有太在意。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我逐渐察觉到周围人们对待戴臂章的人和不戴臂章的人的态度有明显的差异。
以前大家都是平等相待、友好相处,但现在却变得有些微妙起来。那些戴着臂章的人经常被冷落在一旁,而没有臂章的受到更多的关注和优待。这种变化让我感到困惑和不安,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渐渐地,我发现自己与那些曾经亲密无间的朋友们之间产生了隔阂。他们不再像从前那样主动来找我玩,也很少和我交流。每次见面时,总觉得彼此之间多了一层无形的隔膜,让人感到尴尬和不适。之后的一段时间,路上的一些店铺也开始被喷上与臂章上一模一样的标志,那些喷涂的标志的店铺总是格外惨淡。在某一天早上我起来,发现许多的店铺和教堂都遭到了不同规模的破坏,也是从这时起,我便再也没有跟那些朋友联系过了。
在战争开始之前,我一直生活在科隆。此后,我们一家搬到了柏林,而战争,也进行五年了……
我的梦想是能够成为一名建筑师,将来为自己的国家做出奉献,一切都好像唾手可得……直到三月七日的清晨,一封军事征集令被送进了家门口的邮箱。
父亲原本想以一战少尉的身份去周旋,但在国家机器面前,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
那时的我,已然没法实现成为建筑师的理想……像父亲故事里的士兵们那样,他们放弃自己的理想,穿上军装,走上战场……
我从未想过,自己在之后竟成为故事中的主角。
呵,该死的战争。
军官对我们这三个月以来的表现表示赞赏,并告诉我们接下来将要前往明斯克——事实上,我们所谓的“表现”仅仅只是机械地扣动扳机射击以及投掷手榴弹而已。
记忆中的七月一日下午,天气很好。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父亲穿上军装的样子,现在我看见了。军装陈旧掉色,在有的地方甚至打了几个补丁。上衣挂着一枚勋章,那是他在战争中获得的荣誉。
时间过得格外漫长,父亲的穿着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他安静的陪我等着火车,但他一直低着头,手里拿着我的行李箱不愿放下。
终于,火车进站了。父亲突然站起,拍了拍我的肩膀,将行李箱递给了我。
“不要逞英雄。”
火车缓缓停下,车厢门打开,我踏上了火车。
转身望向月台,父亲默默地站在那里,他的身影在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最终,我只是轻轻挥了挥手,转过头走进车厢。
天黑了,按理来说这辆火车是前往明斯克的。但不知为何,在华沙停了下来。
等车里的士兵下来的差不多后,一名中尉走了过来。他让我们整理队伍后就地休整,他说计划有变。
事实上,这不失为一件好事。至少我来到战场上的第一天,没有像许多的士兵一样牺牲,并且我也有时间写下这篇日记。
我在上中学的时候,总喜欢借我同伴的书看。我迷上了一本叫《西线无战事》的书,书里的主角保罗和我们的许多人一样,参战前是一位普通人,一个学生。现在我们都在前线了,唯一不同的是保罗——书中的主角,他带着满腔热血踏上战场,然而我们是被迫踏上战场的。
我们的长官名叫安德鲁·穆勒,他是一位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军官。整理完队伍后,他充满信心地告诉大家:“圣诞节前,这场战争就会结束,到时候你们每一个人都可以回家和家人一起度过这个温馨的节日。”
多么希望这是真的。
我叫彼特•埃里克。等到战争结束,我一定要完成我成为一名建筑师的愿望;等到战争结束,我一定要回到学校去看望我的朋友和老师们;等到战争结束,我也可以和父亲的朋友们坐在一起,一起谈论战场上的故事。
祝自己圣诞快乐。
1944年7月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