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走了。”安特尔队长说。
埃尔伯特微微皱起眉头,脸上流露出一丝不情愿的神情。毕竟此刻他正与身旁那位波兰护士聊得火热朝天。
“普特卡默,接下来有你享受的喽……”埃尔伯特打趣道。
埃尔伯特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他整理了一下身上的军服,向那位美丽的波兰护士投去一瞥。
“再见了,小姐。希望我们还能再见面。”埃尔伯特用带着浓厚德国口音的波兰语说道。
我们一走出医院,周围的士兵就像看异类一样看着我们。但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所以队友们怎么样了?
我们快步朝市中心赶去,远处的枪声响个不停。我们每走过一个街区,就能看到一些已经被炮火摧毁的房屋。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硝烟味和死亡气息,这座城市现在正变成一座地狱。
波兰人的忍耐已经到极限了。
我们穿过了一个市场……至少在几天前这里还是个市场。我们发现其他队友正在掩体处待命,但更让我惊讶的是,有两个新人甚至已经开始吃起了罐头。
“你们两个猪猡在他妈的在干什么?!”安特尔队长吼道,“你们现在吃罐头,一会儿吃的就是从波兰人手里扔出的燃烧弹!”
其中一个新兵吓得噎住了,另一个则迅速地把罐头藏到身后。
其余的士兵很识趣地站成了整齐的几排,而那两个新兵也在迟疑了几秒钟后,迅速排入了队伍之中。经过一番简单的询问之后,我们得知有一些士兵因为受伤严重,已经被紧急送往了医院接受治疗,其中就包括普特卡默。还有几位士兵,在几十分钟前波兰人的突然袭击中,不幸遭遇了燃烧瓶的攻击,被活活烧死,或者被子弹击中头部,当场丧命。
原本十三人的队伍中,现在只剩下八个人了。
卡尔·弗兰克,绝对是我在队伍中除去普特卡默律师外关系最好的人。他比我小一岁,对美术有着浓厚的兴趣和天赋,说他是我们队伍中的保罗·塞尚都不为过。而且我敢打包票,这家伙绝对是每天晚上最晚夜寝的人了。他曾经给埃尔伯特画过肖像,从他那里得到了许多的巧克力作为报酬,他还画过雨天中的营地和阴天的华沙城。弗兰克有着自己的艺术追求,他甚至为了完成一幅作品而一晚上都不睡觉。弗兰克的愿望是希望成为一名画家,娶一位美丽的姑娘,然后过上安稳的生活,空闲的时候可以尽情地享受绘画的乐趣……
说真的,他距离梦想成真已经很近了。
我们为死去的士兵进行了简短的哀悼仪式。饼干,汤罐头,咖啡,我们都掏出了一些食物来纪念他们。事实上,自从来到这里,每天能够吃饱且不吃到含有杂质的食物已经是一种奢求了。我们希望我们所掏出来的食物里不会含有任何什么恶心的东西,让死者得到最后的尊重。
真的,有的时候,真的觉得我们生活在这个时代是一场悲剧。每个时代的人都觉得自己是最不幸的,但想了想,其实每个时代都一样。
我们是幸运的,至少又活过了一天。我们有温馨的家庭,我们有幸福的生活,我们人人都是国王……我小的时候曾经在邻居的商店里偷了一小块面包,当时我的妹妹汉娜也在场。邻居知道后气坏了,不仅狠狠的打了我,而且还骂了我的妹妹。因为我是主犯,我的妹妹当时在场。
因为波兰人受虐时,我当时在场。
因为队友倒在我面前时,我当时在场。
◎
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开始继续清剿波兰人。
原本嘈杂的战场变得安静起来,周围的枪声也听不见了。然而,这种宁静并没有持续多久,很快就被一阵震耳欲聋的炮声所打破。那些兵痞们似乎找到了新的乐趣,他们拉起火炮或驾驶着坦克,一炮又一炮的摧毁街道两旁的建筑。
事实上,这些波兰人的标志都十分杂乱,唯一识别身份的,只有系在手臂上的一面波兰国旗,直到起义到来那天他们手里甚至没有一件像样的武器。但兵痞们怎么会管这些呢?只要他们在一栋楼里发现一名起义者,那整栋楼的人们都会遭殃。
我们接下来准备清剿的是一座表面看似完好的建筑。我们小心翼翼地靠近这座建筑,门口散落着一些杂物,看起来像是有人匆忙离开时留下的。安特尔队长示意我们分成两组,一组上楼,另一组随时在一楼准备待命。
安特尔队长负责带领上楼的队友,我们沿着楼梯悄悄而上,每一步都充满了警惕。到达二楼后,我们发现房间门紧闭,但能听到里面传出细微的声响。
安特尔队长刚打开房门,突然一颗子弹就从他的耳旁飞过。不过子弹并未直接射中他,他迅速开枪还击。而我和埃尔伯特趁机冲进房间,与敌人展开激战。
刚进入房间,我们就看到刚才的波兰士兵倒在角落里,正准备去捡掉落在地上的手枪。我连忙举起枪扣动扳机,而他的身体也应声倒下。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特别是在我扣下扳机的那一刻,我都不知道我做了什么……
枪响后,安特尔队长愤怒的冲到了我的面前,他愤怒的训斥我,那个波兰人已经被他打伤,并且失去了反抗能力。但看着还杵在原地的面色惨白的我,只能无奈的叹气。
“下不为例……”留下这句话后,安特尔队长便坐在门口包扎刚刚被子弹擦伤的伤口。
而我,终于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恍惚的看着拿着枪的双手,面色惨白的感觉如坠冰窖。
一阵哭声将我从震惊中拉了回来,安特尔队长,埃尔伯特以及其他队友也都听到了。埃尔伯特警惕的站起身来给武器换弹,并将武器对准哭声的来源……房间内的衣柜。
我麻木的走向了衣柜,而埃尔伯特看到这一幕后冲上去拉住了我。
“小心点,万一这是波兰人的陷阱呢?”
我机械的推开了柜子,不顾埃尔伯特的阻拦和安特尔队长的呼喊打开了衣柜的大门。
衣柜内有人……是两个孩子……大概才九岁左右的孩子……
两个孩子蜷缩在衣柜里,瑟瑟发抖,脸上满是惊恐。
队友们都默默放下了枪,唯独埃尔伯特。
埃尔伯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挣扎,但很快就恢复了冷酷。他一步上前,伸手抓住其中一个孩子的衣领,将他拎了起来。
“说!你们是怎么进来的?还有没有其他人藏在这里?”埃尔伯特用波兰语吼道。
孩子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不停地哭泣。我心中一紧,连忙推开埃尔伯特。我轻轻拍着孩子的后背,来尝试安慰他。
“好了,埃尔伯特,他们只是孩子,别吓他们了。”肯普卡看着埃尔伯特说道,“看起来刚刚这个波兰人是为了保护他的孩子……妈的,看看我们干了什么?”肯普卡说。
埃尔伯特的手松开了孩子的衣领,他退后一步,他脸上的表情显得很复杂。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沉重,每个人都在思考刚才发生的事情。我们杀了一个波兰士兵,一个父亲,而他的孩子们就蜷缩在衣柜里,目睹了这一切。
“我们……我们刚刚杀了一个无辜的人,对吧……?”其中一个士兵结结巴巴地说,他的声音中带着不确定和恐惧。
“闭嘴!你这个废物什么都不懂……!”埃尔伯特爆发了,他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楼下的队友听到了,周围的士兵都听到了。
“我知道我们是在战争之中,我们这么做是该死的命令,但我不认为这就意味着我们可以随意夺走无辜者的生命!”士兵反驳道。
“那你来告诉我,我们应该怎么做?我们应该放他走,让他回去找他的同伴,然后让他们来杀了我们吗?”
“……所以这些孩子呢?”肯普卡突然指着蜷缩在衣柜里的两个孩子,“他们也是我们的敌人吗?他们的父亲也是吗?他只是在保护他的家人!我们穿上了军装,我们就都成为了杀人犯!奥斯卡•埃尔伯特,你现在得冷静点……!”
“是啊,坎特•肯普卡同志……我们都是杀人犯,不过……你在苏联人的土地上杀的人也不少吧……?”
我感到一阵无力,我知道自己扣动了扳机,但我没有意识到这背后的代价。致命的一枪是我开的,我才是那个杀人犯。
“你们两个给我滚出去!所有的人给我滚出去!立刻!”安特尔队长怒吼道,他命令我们离开房间。
我们默默离开了房间,二楼只有安特尔队长一人了。
刚刚检查完建筑的队友们显然听到了我们的争吵,他们也因为刚才的事而议论纷纷。
几分钟后,队长从建筑里出来了。
“呵……看起来大家都知道我们刚才发生的事了……我本想着拖欠了人家这么久的军饷终于还完了,终于可以吃上点正常的罐头了。但现在看来,美丽的罐头小姐们似乎已经被我送走了……知道吗?我也是一位父亲,我的女儿现在还在纽伦堡读小学呢。所以,那两个小屁孩儿不会有事的,希望那些党卫军们可别来搜查这栋建筑,要是让他们查到罐头的来源,那我可真玩完喽……”
安特尔队长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
“很快就会过去的……要不了几天,我们就会看见苏联人的飞机和大炮了。等苏联人来到这儿,一切闹剧都会结束的……”
安特尔队长轻轻的说。
◎
今天又要过去了。
时间过得可真快。
夕阳如血,缓缓沉入西方的天际,将天空染成了一片深沉的橙红色。我们穿过废墟和瓦砾,回到了军营。我们的身影在落日的余晖中被拉得老长,每一步都显得多么沉重而疲惫。
远处的华沙市中心,滚滚硝烟直冲天际,像是在为这场无休止的战争默哀。那些硝烟在夕阳的映照下,竟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美感,就仿佛是大自然在用这种方式,表达对人类自相残杀的无声抗议。
今天的夕阳可真美,突然想起几天前的华沙城还笼罩在阴沉的乌云下。我凝视着那轮即将消失在地平线上的夕阳,我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或许是我对未来的迷茫吧。
一阵风吹过,带来了些许凉意。
“嘿,埃里克……!”肯普卡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别发呆了,新鲜的肉汤马上要被抢完了!”
我回过神来,走向了食堂。
拿破仑曾说过军队是靠肚子前进的……而对于现在的我来说,没有什么是比一碗热肉汤更能打动我的内心了。
夜幕降临了,军营里的灯光开始亮起,与天空中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交相辉映。
我坐在角落,默默地喝着肉汤。
肯普卡和埃尔伯特坐在营地的另一边,两人似乎已经和解了。尽管他们在交谈中依旧有些许的不愉快,但至少比今天下午的态度好多了。
饭后,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我坐在床前,拿出了日历。我拿起笔,在日历上打了一个勾,以祝贺我又活过了一天。同时我用红笔在八月十三日这个日子画了一个大大的圈……
我希望大家能够记得我的生日。
Gute Nacht.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