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的地下室里弥漫着潮湿和血腥的气息。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腿上的伤口依旧隐隐作痛。身边,肯普卡和普特卡默也在默默忍受着各自的伤痛。而埃尔伯特的伤势似乎更重了,他躺在角落里,基本不和我们有交流。
第二天到来了,我们还活着,但是也可以说是死了吧。
安特尔队长站在地下室的中央,他的手臂上缠着刚换好的绷带。他环顾四周,看着我们这群活死尸。
“各位,我们收到了一个好消息。”他的声音在地下室里回荡,打破了沉默,“苏联人试图支援华沙起义军,他们的行动已经被我们压制住了。但……但是我们需要去支援前线的部队,那些受了轻伤的人需要回到前线。”
周围人的脸色变得更沉重了。我和其他人对视一眼,从彼此的眼神中读出了同样的不安。我环顾四周,看到肯普卡和普特卡默也点了点头,尽管他们的脸上带着疲惫和无奈。
“怕什么?又不是他妈的没死过。”肯普卡笑了笑,随后他将口袋里的怀表扔给了一旁受伤的士兵,并接着说,“当年我在斯大林格勒也是怎么干的,我活着回来,记得把怀表还我;我他妈要是死了,战后把怀表还给我的亲人。”
安特尔队长带领那些受伤不算太严重的士兵走出了地下室,而地下室里的除了我,便只剩下埃尔伯特和哈勒了。
“大家都会没事的。”我在心中反复重复着这句话。
◎
炮火在耳边轰鸣,爆炸的冲击波将伊万科夫险些掀倒在地。他艰难地爬起来,抹去脸上的尘土和血迹,继续缓慢的向前。身边的同志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了,鲜血染红了这片废墟。他们的目标是突破德军的防线,为波兰起义军提供支持,但现实却远比他们想象的残酷。
没有任何办法,惩戒营的士兵都是炮灰罢了。不甘心在这里没有什么用,这就是惩戒营,但只要能立下功劳,哪怕是一名小小模范,就有人可以从中免去所有的罪过。
“冲啊!为了之后的自由!”伊万科夫高喊着,带领着剩下的战士们冲向德军的阵地。坦克的履带碾过废墟,重机枪的子弹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可战士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他们的身体被子弹击中,倒在了血泊中。
部队冲到了德国佬的防线前,但他们的火力很猛,他们的机枪不断地吐着火舌。短短的几米距离,又多了几句尸体。
“为了祖国!”伊万科夫再次高喊,声音中带着嘶哑。而他们一鼓作气继续冲锋,终于端掉了他们的机枪据点。
伊万科夫喘着粗气,靠在一段残垣上,用袖口擦去额头的汗水。身边的同志们已经寥寥无几了,每个人都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幽灵,身上沾满了鲜血和尘土。但他们没有时间去哀悼那些倒下的同志,因为德军的增援正在赶来的路上。
“快,清理掉这些德军,我们得撤!”连长彼得洛夫大声喊道,声音在废墟中回荡。战士们迅速行动起来,用刺刀、枪托和拳头与德军展开肉搏。子弹在耳边呼啸,爆炸声不绝于耳,战士们已经麻木了,他们只是机械地挥动着手中的武器,眼中只剩下仇恨。
皮塔卡耶夫,一个年轻的“战士”,他的脸已经被鲜血染红,但他依然在奋力搏斗。开战前的几天,他还吹嘘着自己在几年前的基辅睡了多少个女人。他似乎着了魔,将自己在监狱里受到的一切不公待遇化作刺刀一次次刺向德军士兵的胸膛。直到最后,他被一颗手榴弹的碎片击中腹部,身体猛地一颤,然后缓缓倒下。他的眼睛还睁着,仿佛在诉说着什么,但他的生命已经消逝在这片废墟之中。
伊万科夫咬紧牙关,转身冲向另一个德军火力点。他的左臂已经麻木,鲜血从伤口处不断渗出,但他已经感觉不到疼痛,机械地扣动扳机,将一颗颗子弹射向敌人。身边的士兵们在喊叫,他们在加油,为胜利而欢呼。这场战斗已经接近尾声,而代价呢?付出的代价太过惨重。
终于,队伍清理完了这片区域,德军的火力点被一一摧毁。
当伊万科夫决定撤退时,远处传来了德军坦克的轰鸣声。他抬头望去,只见几辆坦克正缓缓驶来,而坦克的炮口早已对准了他们。
“他妈的快撤!”伊万科夫大声喊道,但他的声音已经被炮火声淹没。战士们迅速向后撤退,但德军的坦克机枪已经开火,炮弹落在身边爆炸,泥土和碎石飞溅。许多的士兵被炮弹击中,他们的身体瞬间被撕成碎片,鲜血和内脏四散飞溅。
伊万科夫带领残余士兵撤退到了一片废墟中,寻找着掩体。
“伊万科夫营长,我们现在该怎么办?”一名士兵问道,他的声音中带着些许颤抖。
“我们得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正规部队很快就会来支援我们的!”伊万科夫回答道。
残余的士兵继续撤退,最终找到了一间小房子。房子的墙壁已经破败不堪,但至少能提供一些掩护。他们进入房子,迅速布置防御,准备迎接德军的追击。
“我们得他妈的坚持住,为了我们日后的自由……”伊万科夫边说边给自己的枪支换弹,而他还不忘借此片刻辱骂一下德国人,“狗娘养的德国佬,真想把他们的头给拧下来……”
德国人的火力紧追不舍,子弹不断打在房子的墙壁上。伊万科夫和其他士兵举起枪,对着窗外的德军射击。
“手榴弹!营长小心!”一名战士突然大喊一声,伊万科夫下意识地回头,一枚手榴弹已经从窗户飞了进来,落在了房间中央。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所有人都僵住了。大家刚要反应,连长彼得罗夫猛地扑了过来,将伊万科夫推倒在地。他用自己的身体将手榴弹压在了身下。
“彼得罗夫!”伊万科夫惊恐地大喊,一切都来不及了。手榴弹瞬间爆炸,巨大的冲击波将他整个人掀飞,鲜血和人体组织四处飞溅。士兵们艰难地爬起来,眼前一片模糊,耳中嗡嗡作响。
手榴弹爆炸的瞬间,一切都陷入了混乱。冲击波将大家掀翻在地,耳中只剩下嗡嗡的回响,眼前一片血红。伊万科夫感到身体被撕裂般的疼痛,但意识却在逐渐模糊。他听到周围战友们的惨叫声,还有德军的怒吼声,但一切都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当伊万科夫的意识再次恢复时,他发现自己躺在一片废墟之中,身边是被炸得支离破碎的墙壁和残破的家具。他的左臂已经麻木,鲜血从伤口处不断渗出,染红了衣袖。他艰难地抬起头,看到几个德军士兵正从门口冲进来,他们的脸上带着冷酷和胜利者的傲慢。
“不许动!缴械投降!”一个德军士兵用俄语喊道。
所有人被要求离开那间破败的小屋。外面的阳光刺得伊万科夫眼睛生疼,他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更多的德军士兵正从四面八方围过来,他们手中的武器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先把他们带走吧。”
“是的队长!”
◎
“你想好怎么处置这群饭桶了吗?里希·安特尔中尉?”安德鲁·穆勒长官问道。
“先将他们安排在战俘营吧,我们得……”安特尔刚把话讲到一半,穆勒长官便将他打断。
“这很浪费时间,现在战事吃紧,我们可没有更多的物质供他们消耗了。”
“那你是想?……”
“先问问俄国佬有没有什么可靠的情报。其实没有利用价值的,拉到一片没人的地方全部处死。”
战俘们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不信任,他们中的一些人已经意识到自己可能面临的命运。安特尔将战俘们排成几排,他走到战俘面前,声音尽量保持平稳:“我们会问你们一些问题,如果你们配合,或许会有更好的待遇,“政委,犹太人,党成员出列!”
人群中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但很快,几个身影缓缓从队伍中走出。他们中有的是曾经的政委,因某些决策失误而被送入惩戒营;有的是犹太裔士兵,因身份问题被怀疑忠诚度;还有的是党 员,因所谓的“思想问题”被判定为不可靠。
“你们单独站成一排。”安特尔对着这些‘危险分子’说,随后他又面向剩下的战俘,““其他人,我们会问你们一些问题,如果你们配合,或许会有更好的待遇。记住,现在是你们为自己争取生存的机会……我们需要从你们这里获取一些有用的信息,比如军队的部署、他们的计划,以及你们自己对战争的看法。”
战俘们开始窃窃私语,显然在讨论是否应该相信安特尔的话。好一会儿后,声音渐渐小了下来,直至死一般的沉寂。
穆勒长官的脸色变得难看,他不耐烦地打断了安特尔:“看来这些人并不打算配合。安特尔中尉,你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按照我的命令,把他们拉到没人的地方,全部处死。”
“好。”安特尔说。
“这些‘危险分子’交给你,剩下这群饭桶交给我。”穆勒长官说。
安特尔将这些‘危险分子’带到了临时营地旁的白桦林中。就在这时,营地方向传来了一轮又一轮的枪声。这些俘虏大概也清楚了自己接下来面对的是什么,但他们麻木的脸部已经不能再展露些什么了。
安特尔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这是他从自己的口粮中省下来的。“抽根烟吧,也许能让你感觉好一点。”
俘虏们艰难的接过烟,他们的手被麻绳捆住。有的人从口袋掏出打火机点燃,有的人只是握在手中。他们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惊讶,显然没想到在这样的时刻,甚至是自己的身份,敌人却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俘虏们沉默着,他们中的一些人开始抽烟,烟雾在白桦林中缓缓升起,仿佛是他们生命中最后的痕迹。
“按照命令,你们的身份——政委、犹太人和党 员,你们没有生存的机会。”安特尔也从烟盒中抽出一根烟,用打火机点燃。他深吸了一口,烟雾在他的肺中徘徊,带来一丝辛辣的刺激感。他缓缓地吐出烟雾,看着它在空气中消散。
安特尔将手中的烟头随意地丢在地上,然后抬起脚用力地碾了上去。烟头在泥土中被彻底碾灭,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烟味在空气中弥散。他沉站在原地,片刻后,缓缓地从腰间拔出手枪。
打开保险,取出弹夹,将子弹一颗颗推入弹槽,每一声“咔嗒”都像是命运的齿轮在无情地转动。当最后一颗子弹被推入弹夹,他将弹夹重新插入枪柄,用力一拍,确保其牢固地卡在位。拉动套筒,子弹滑入弹膛,松开套筒,自动复位。手枪再次被插回腰间的枪套,一切都在沉默中完成,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多余的情感。
枪声在白桦林中响起来了。
第一个。
第二个。
第三个。
第四个。
第五个。
第六个。
“咔哒。”
子弹卡壳了。
“真走运……”安特尔的眉头微微一皱,他将卡壳的子弹退出弹膛。他快速地检查了一下枪膛,确认没有其他问题后,再次拉动套筒,将下一发子弹推进弹膛。他抬起头,对准第六个俘虏,准备再次开火。
“真走运……”那个俘虏说。
安特尔朝着旁边的水面开了一枪,随后便缓缓放下手枪。事实上,他更想知道的是这个俘虏说的走运在哪?
“不过是给自己多争取了一点时间罢了。”安特尔用着不太流畅的俄语,对着那个俘虏说。
“我们惩戒营的人,都是被命运抛弃的人。我被俘过,又被重新归队,但我的名字已经被写在了逃兵的名单上。无论我做什么,回到自己人那里,也只是一个逃兵。不用被自己人当作一个逃兵对待,多么走运……”那个俘虏说。
“你叫什么名字?”安特尔问道。
“阿列克谢·伊万诺夫。”那个俘虏说。他抬起头,看着天空,仿佛在回忆什么,“我有一个女儿,她还很小。我离开家的时候,她才五岁。她有一双大大的眼睛,总是充满好奇。她总是问我,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我只能告诉她,等战争结束,爸爸就会回来。”
“如果我逃走,回到自己人那里,我只是一个逃兵,一个懦夫。我的女儿会怎么想?她会以为她的父亲是一个胆小鬼,一个不值得尊敬的人。”他转过头,看着安特尔,“死在敌人手里,至少我还能有一个好的称号,一个英雄的称号。我的女儿会知道,她的父亲不是逃兵,而是一个真正的战士,一个为了国家和人民牺牲的英雄……”
“……好。”
白桦林里的枪声又响起来了。
第六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