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再无寂寥

作者:圣雄肝帝奶茶球 更新时间:2025/4/15 3:53:21 字数:5598

灰白的晨雾裹着煤烟味钻进鼻孔,铁门上的铁丝网正在结霜。皮奥德把冻僵的手指缩进破棉袄的袖管里,隔着三层麻布衬衫,他仍能感受到刺骨的寒意。脚边的木板床上,传来老年人的呻吟声,隔壁床的雅尼克又开始发烧,滚烫的额头抵着皮奥德的脊背。

“别动。”母亲的手指突然按在皮奥德的肩胛骨上,指甲缝里嵌着永远洗不净的面粉。她总能在凌晨三点准时醒来,把最后半块黑面包掰成小块,轻轻放在皮奥德的枕头边。虽然不多,但在集中营里,能够上东西就已经是一种奢求了。

起义的硝烟似乎还在眼前。那天,华沙的街头弥漫着火药味,人们怀着对自由的渴望,拿起武器与德军展开了殊死搏斗。皮奥德的父亲也加入了战斗,他是一名勇敢的抵抗者,总是对皮奥德说:“孩子,我们的家园需要我们去守护。”然而,战斗最终失败了,德军的炮火摧毁了一切。皮奥德的父亲在一次巷战中牺牲,他的身体倒在了燃烧的废墟中,再也没能站起来。

皮奥德和母亲、雅尼克以及其他幸存者被德军抓了起来,塞进了闷热的车厢,送往了集中营。他们不知道自己会被关多久,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出去。从那时起,皮奥德就看到了一系列惨无人道的事情,每一天都像是在地狱中度过。

焚化炉的烟囱开始冒烟了。那不是常见的灰黑色,而是掺着蓝紫色火苗的青烟,像毒蜘蛛吐出的丝线,缠绕在铁丝网上。皮奥德盯着烟囱顶,突然想起上个月隔壁营房的老裁缝说的话:地毯,肥皂,大部分物件上都有死人的气息。

“换岗了。”雅尼克突然开口,烧得通红的脸贴着皮奥德的后背。铁门外的铁链哗啦作响,橡胶靴底碾过碎石子的声音由远及近。皮奥德数到第十二声皮靴叩击时,头顶的灯泡突然亮了。在惨白的光线下,细小的灰尘浮动着,像一群被惊动的幽灵。

穿条纹衫的老头从床底拖出一个木箱,里面躺着三只表皮发绿的土豆。他的膝盖骨凸得像两颗核桃,挪动时总能听见骨头摩擦的咔嗒声。“一会去搞半碗汤。”老头把土豆塞进皮奥德手里,指甲缝里的泥垢比土豆皮还厚。皮奥德知道那些泥垢里混着骨灰,但此刻他更在意雅尼克凹陷的眼窝——那里本该嵌着琥珀色的眼睛,现在却像两个黑洞。

铁丝网突然发出嗡嗡的震颤。皮奥德看见有布条在风中飘荡,暗红色的布条,边缘焦黑卷曲。他想起三天前消失的科瓦尔斯基先生,那个总爱哼小调的钟表匠。当时科瓦尔斯基太太抱着装满纽扣的铁盒冲进营房,盒盖掀开时,纽扣叮叮当当滚得到处都是,其中一颗滚到了纳粹军官的皮靴底下。

“早安,小老鼠们。”军官的声音像生锈的刀片刮过铁板。皮奥德看见他腰间的皮带扣闪着银光,那上面刻着某种扭曲的字母,像是用烧红的烙铁烫出来的。雅尼克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打翻了藏在床垫下的土豆。那些沾满泥巴的块茎滚过潮湿的水泥地,在铁门下方停住,正对着排水沟里凝结的血块。

母亲们的围巾在晨光里泛着灰白。她们坐在各自的床边缝补衣服,针脚细密得像是给死人缝寿衣。当军官经过时,她们会突然停下手中的活计,把针尖藏进掌心。皮奥德注意到有个女人在织毛衣,灰蓝色的毛线团滚到铁丝网下,转眼就被狼狗撕成了碎片。

“你的名字。”沙哑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响。皮奥德猛地回头,看见焚化炉看守正用铁钩挑起他的下巴。那人脸上布满烫伤的疤痕,像张皱巴巴的羊皮纸。

“皮奥德·瓦科夫斯基。”他低声回答,声音在喉咙里微微颤抖。

正午的阳光斜射进营房时,雅尼克开始剧烈咳嗽。他的身体蜷缩成虾米状,指缝间渗出暗红色的液体。皮奥德想去扶他,却被母亲死死拽住手腕。在那些布满血丝的眼睛注视下,他看见雅尼克的母亲突然开始疯狂地缝纫,针尖穿透粗麻布床单,在褪色的条纹上绣出一朵扭曲的花。

排水沟的血块开始发臭了。皮奥德蹲在墙角数蚂蚁,它们排着队搬运某种粉红色的碎屑。当纳粹军官的皮靴声再次响起时,他正用指甲抠挖墙缝里的苔藓——绿色的绒毛沾在指尖,让他想起起义那天飘落的梧桐叶。母亲突然剧烈颤抖,打翻了藏在枕头下的玻璃瓶,里面泡着的紫罗兰花瓣在水面上缓缓旋转,像一群溺水的蝴蝶。

傍晚的点名声格外刺耳。皮奥德数到第七个名字时,听见铁门闭合的闷响。黑暗中有啜泣声从床底传来,混着老鼠啃噬木头的细碎动静。母亲的手突然按在皮奥德嘴上,掌心的茧子磨得生疼。“活下去。”她在他耳边说,呼出的气息带着面包发酵后的酸味,“活到能记住这一切的时候。”

月光透过铁窗栅栏在地上画出栅栏状的阴影。皮奥德蜷缩在床角,看着自己的影子被拉长又缩短。当远处传来枪声时,他数到七下心跳,然后发现雅尼克床上的被褥已经凉透。

母亲的手还在微微发抖,指腹的茧子蹭过他脖子时,留下淡淡的烟草味。那是她藏在衣袖的香烟,用来贿赂看守的。她知道看守们喜欢香烟,这可能是她唯一能利用的资源。有一次,她偷摸着将烟放在看守的口袋边,看守看到后,虽然皱了皱眉,但还是默默地收下了。从那以后,母亲就一直用这种方式来换取看守的“善意”,哪怕只是一点点。

夜色愈发深沉,营房内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抑感。母亲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她转过身,目光与皮奥德对视。那一刻,他们彼此都明白,命运已经做出了最残酷的选择。母亲的眼中闪过一丝悲伤,但很快又被一种坚毅所取代。她缓缓地走到皮奥德身边,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孩子,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是波兰人,我们有尊严,我们有爱。”母亲的声音在颤抖,但每一个字都像是刻在了皮奥德的心里。

皮奥德紧紧地回抱着母亲,他能感受到母亲身体的温度,感受到她那颗跳动的心。他不想放开,但母亲却轻轻地推开了他,微笑着摸了摸他的脸:“孩子,你要勇敢。”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皮奥德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在耳边咚咚作响。母亲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牵起皮奥德的手,向营房的门口走去。他们没有回头,因为他们知道,回头也改变不了什么。

当他们走出营房时,月光洒在他们的身上,仿佛为他们披上了一层银白色的外衣。母亲紧紧握住皮奥德的手,她的手虽然粗糙,但此刻却充满了温暖和力量。皮奥德抬头看着母亲,他想从她的眼睛里找到一丝安慰,但母亲只是微微一笑,然后轻轻地说:“小皮奥德啊,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在一起。”

结局已经注定了,所有人都知道的——无论是士兵,军官,还是波兰人,犹太人,苏联人……

人群被德军士兵用刺枪和皮鞭驱赶着,排成了一列列长队。月光洒在他们的身上,却无法驱散那笼罩在他们头顶的阴霾。皮奥德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她的手虽然粗糙,却在这一刻给了他无尽的勇气和力量。

“妈妈,我们会去哪里?”皮奥德的声音在风中微微颤抖,他抬起头,眼中满是恐惧和迷茫。

母亲只是微微一笑,她的笑容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温暖,她轻轻抚摸着皮奥德的头发,抚摸着她生出来的血肉。

皮奥德紧紧握住母亲的手,他能感受到母亲手心的温度,那是一种温暖而坚定的力量。他抬起头,看着母亲的眼睛,那里充满了爱和勇气。母亲的目光中没有恐惧,只有对儿子的深情和对生命的尊重。

“妈妈,我爱你。”皮奥德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他的眼睛里闪烁着泪光,但他的声音却异常坚定。

“孩子,我也爱你。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会在一起。明天,我们还会相见。”

就在这一刻,皮奥德仿佛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他知道,无论未来会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孤单,因为母亲的爱会永远陪伴着他。他们紧紧相拥,仿佛要把彼此的温暖传递到永恒。

人群被驱赶着向前走,皮奥德和母亲紧紧相依,他们没有回头,因为他们知道,回头也改变不了什么。

铁门缓缓关闭,四周一片黑暗。皮奥德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在耳边咚咚作响,但他没有放开母亲的手。母亲的手紧紧握住他的手,她的手虽然粗糙,但此刻却充满了温暖和力量。

“妈妈,你在哭吗?”皮奥德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微弱,他抬起头,看到母亲的眼角闪烁着泪花。在昏暗的灯光下,那些泪花显得格外刺眼。

母亲微微一笑,她的眼中闪烁着泪花,但她依然保持着平静和坚强。她轻轻抚摸着皮奥德的头发,低声说道:“孩子,妈妈没有哭。妈妈只是……感动了。”

“感动?”皮奥德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困惑,他抬头看着母亲,试图理解母亲的话。

母亲点了点头,她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格外温柔:“是的,孩子。妈妈感动于我们的爱,感动于我们能够在这个艰难的时刻依然紧紧相依。妈妈感动于你的勇气,感动于你对妈妈的爱。这一切,都让妈妈感到无比的温暖和幸福。”

“妈妈,我会保护你的!”皮奥德的声音在黑暗中微微颤抖,但他的眼神却异常坚定。

母亲微微一笑,她的眼中闪烁着泪花,但她依然保持着平静和坚强。她轻轻握住皮奥德的手,低声说道:“孩子,妈妈知道。妈妈相信你,你是最勇敢的孩子。”

“妈妈,不要哭啦……我会一直保护你的!没有谁可以欺负你的!”皮奥德说,不过他却感觉自己越来越困了,他发现是一股淡淡的杏仁味,那是他曾经最喜欢的味道。皮奥德高兴坏了,对妈妈说:“是杏仁哎…咳…咳!妈妈,我好困啊,我可能…要睡着了…爱你妈妈,明天见……”

士兵们推着老头走进营房,他跌跌撞撞地走进来,每一步都像是在和命运抗争。他的脚被绊了一下,差点摔倒,但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稳住了身体。他站在门口,目光扫过营房里的每一个人,仿佛在寻找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找不到。

“滚进去!”一个士兵用枪托狠狠地砸了一下他的后背,老头的身体猛地一颤,向前踉跄了几步。他艰难地走到自己的床边,缓缓地坐下,身体还在不停地颤抖。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封已经褶皱的信,信封上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展开信纸,仿佛那是他生命中最后的寄托。信纸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像是在极度疲惫和绝望中写下的。老头的目光在信纸上徘徊,嘴唇微微动着,似乎在默念着信中的内容。

“我写过诗,写过文章,我用笔为我们的家园呐喊……”老头低声念着,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他的手指紧紧握住信纸,关节因为用力而变得苍白。他抬起头,目光穿过铁丝网,望向远方那片被月光笼罩的天空,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里瓦夫,你可真是个懦夫,是个废物啊!”老头突然站起身,冲向铁门,用尽全身力气撞向那冰冷的铁栏杆。他的额头被撞得鲜血直流,但他似乎毫不在意,继续用头撞击着铁门,嘴里不停地咒骂着自己。

“我没能保护好我的祖国!”老头的声音在营房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是在鞭打他的灵魂。他瘫坐在地上,身体不住地颤抖,泪水从他干枯的眼窝里流出来,混着灰尘和血迹,顺着脸颊滑落。

夜色更深了,营房里又恢复了寂静,只有里瓦夫的抽泣声还在断断续续地响起。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信,紧紧贴在胸口,仿佛那是他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突然,口袋中的信掉了下来,缓缓落到地上。里瓦夫双腿跪在了地上,双目无神看着地上的信,他亲笔写的信。

我是一个作家,一个普通的波兰人,曾经用笔为我们的家园呐喊。我写过诗,写过文章,用文字记录了我们的抗争,记录了我们的希望和绝望。

这场用波兰血肉喂养的战争终将结束,但我们的记忆不会被焚毁。在纳粹搜查时吞下的戒指,会在幸存者的牙缝里留下金箔。秘密学校里用炭笔抄写的诗句,会在秘密警察的火把中升腾为凤凰。当最后一列火车消失在比尔克瑙的铁轨尽头,我们的低语会成为铁轨上的苔藓。

隔都的钟楼在空袭中哑了喉咙,但钟摆仍在地下室的祈祷声里摆动。当德军的卡车碾过瓦尔沙瓦的鹅卵石,我们的面包屑会化作自由的种子,在焦土上长出麦穗。

总有一天,铁丝网会生锈,水泥墙会龟裂,但我们的沉默会比子弹更锋利。

奥斯维辛的烟囱终将冷却,但藏在墙缝的日记本会比灰烬更持久。那些被迫脱下的冬衣堆成山,却掩不住洗衣妇在布料里绣下的国徽。军靴踏碎的我们的窗棂,却踏不碎藏在阁楼的《东布罗夫斯基马祖卡》乐谱。

波兰没有灭亡,只要我们一息尚存。当邪恶的旗帜从华沙城堡降下,我们的城市会从废墟里长出新的骨骼。被炸毁的圣十字教堂会用碎石拼成新的圣像,医院地下室会把截肢的痛苦酿成烈酒。那些在集中营围墙外递出冷土豆的手,会在战后成为举起宪章的手。

我们或许无法见证胜利日的礼炮,但未出生的外孙会读到我们写在烟灰里的字迹。当坦克碾过华沙的断壁残垣,我们的孩子会从瓦砾中捡起半块黑板,用它教下一代如何在绞架下写下‘波兰永存。’

当最后一枚手榴弹沉入维斯瓦河,当最后一座集中营被藤蔓缠绕,世界会听见我们用波兰语哼唱的摇篮曲。即使只剩下最后一口汤,我们也会分给邻居家的孩子。因为我们的胜利不在于幸存者的数量,而在于让文明记住:焚化炉旁曾有诗人,废墟里曾有教师。

我们的饥饿、我们的地窖、我们的秘密葬礼,终将成为人类良知的注脚。当和平时代的波兰学生用母语朗诵《死亡之花》,他们唇间的震颤会唤醒所有被谋杀的春天。

只要后世记得维斯瓦河的血色黄昏,记得隔都起义的燃烧瓶,记得华沙起义的废墟,历史就不会是恶魔的独白。

直到自由的白鸽飞越华沙前,我们会用烧焦的钢琴键弹奏国歌,用破布包扎伤口,用最后一口气在水泥墙刻下‘波兰活着。’

当和平时代的波兰人重建圣十字大教堂,他们的锤子会敲响所有被谋杀的钟声。我们从未真正倒下——只是换了方式继续活着,直到人类学会用瓦砾砌筑正义之墙。

在这之前,只要有千分之一的受害者能够被发现,站出来,说出来,我们就永远不会被遗忘。

愿上帝保佑,你我同享和平之梦。愿有朝一日,晨曦映照在我们的怀抱。

1944年8月19日

“波兰没有灭亡,只要我们一息尚存。”老头低声念着信中的句子,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他抬起头,目光穿过铁丝网,望向远方那片被月光笼罩的天空,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老头的思绪飘得很远,回到了那个他用笔为祖国呐喊的年代。他记得自己战争爆发的那一天,在华沙的街头,和同胞们一起高唱《东布罗夫斯基马祖卡》。

“波兰没有灭亡,只要我们一息尚存。”老头里瓦夫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抓着那封信,仿佛那是他生命中最后的寄托。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泪水还在不停地流,混着灰尘和血迹,顺着脸颊滑落。

他记得那些在集中营围墙外递出冷土豆的手,记得那些在废墟中捡起半块黑板的孩子。他记得每一个为了自由而牺牲的同胞,记得每一个为了希望而奋斗的灵魂。

“波兰没有灭亡,只要我们一息尚存。”这句话仿佛成了他的咒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声音越来越弱,最后化作了一声叹息。他闭上眼睛,泪水还在不停地流,仿佛要把他所有的痛苦和绝望都流出来。

里瓦夫笑了,笑得很大声,现在他也是真正的战士了。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