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书馆的最高之处,晚风吹干过,带着秋天的凉意,拂过罗萨的脸庞。
他独自一个坐在冰冷的石栏边缘,深紫色的身影逐渐融入夜色,把玩着金色的沙漏。
它无声的流淌着,看着顶楼的那被层层乌云挡着的夕阳,也看着这个城市的运转。
没有笑容,只有平淡、些许懊悔,和他眼中那沉甸甸的阴霾。
他动了动耳朵,听到了身后轻轻响起的脚步声,那个脚步他太熟悉了,必然是艾维娜,还试图假装无声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
艾维娜也在旁边,拿着玻璃杯,这次不是茶水,而是酒水。她格外的冷静,没有先开口,只是静静地,与她并肩望向那被魔法与电力的光晕点亮的城市轮廓。
“真是稀奇,居然喝酒,学校明明禁止教师校内饮酒……有我的份吗?”
罗萨略微笑了下,喝下了杯中的水,第一个打破了沉默。
艾维娜点了点头,从包里取出了一整瓶,用魔法打开了盖子,为其倒了一杯。
“我抽了点空,来听你在那节课的事情,谈谈吧。”
艾维娜也说出了第一句话,平静,但是不再像上次那般剑拔弩张。
罗萨抿了口酒水,为其突如其来的辛辣紧紧皱了下眉头,眼中流露出了平日里不属于他跳脱而活跃的神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重。
“艾维娜,你应该还记得吧,我课上的那个案例的原型——面对高压打击的应对……”
艾维娜沉默了片刻,了然道:
“解放战争初期,灰烬战役卡萨布兰多城,现在达斯特区的中心,当时我就在它的南边应对帝国的部队。”
罗萨的指尖立刻收紧,沙漏发出了细微的摩擦声,他猛地灌了半杯酒,深吸一口气,声音有些许颤抖:
“没错……亚纶克雷那帝国军,第二次镇压围剿,他们的魔法联队和火炮联队对那里进行了三波饱和式打击,目标就是卡萨布兰卡的魔力枢纽和工业区,我作为魔法界的人才,从在西部的地下研究小组,被安排到了那里,临时协防……“
他的声音低沉,陷入了痛苦的回忆,要紧了牙关,勉强开口道:
“当时我们有什么?老化的能源传输网络、少量的防空炮和相对脆肉的魔法防御穹顶……哦,还有一群临时拼凑,指挥混乱的民兵和跟我一样的,其他领域的技术人员。”
“没办法,刚刚发动革命时,大家都差不多,那时候凯莉娅也才刚刚走马上任,我还没成为她的副官。”
“是啊……”他压抑着痛苦与自责:
“可是最致命的并不是技术落后或敌人的火炮。而是我们的组织系统,完全就是一盘散沙,指令根本传递不到基层,恐惧蔓延,谣言四起!”
“居民要么盲目逃串,要么在家等死,应急节点无人看守,作为魔力基点枢纽的工作人员因为恐惧擅自离岗……整个城市,就是一个纸建筑,在轰炸间轰然倒塌!”
罗萨闭上了眼睛,方法依然能听到那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凄厉的哭喊以及建筑坍塌的轰鸣。
“三万多人的失踪死亡,七万多人伤残……总共十万人……”
他的于其中带有一些哽咽:
“我就在那看着……什么都做不到……计算,模型和反抗,没有意义,一文不值……”他自嘲般的轻笑了下,饮下了剩下的酒水,脸上微红。
艾维娜点了点头,她没有打断,伸出手拍了拍罗萨那微微颤抖的肩膀,无声的,来自往昔战友与现在同事的安慰,为他有倒了杯酒。
罗萨深呼了口气,平复了下心情,继续道:
“你的学生,爱弥儿。她那份作业相比拉菲略有欠缺,和捷琳娜比……不,没有可比性,捷琳娜是特殊的,但我要说的是爱弥儿。她提出做好应急管理,信息流疏导、舆论控制,还有一句话——居民是维持城市运作的根本。”
“嗯,确实如此,腓特烈总领现在一直都那么强调……经纶学府和东阿的学校也发现了——人的能动性。”艾维娜回应着。
“可是,当时居然没有注意到,如果……我是说如果,五十年前,卡萨布兰多但凡有一套类似的框架,把人组织起来,信息传递下去,哪怕技术落后,必然守城失败……上网也不至于那么惨烈!我也不会像……乱跑的鸠鸟似的,突然地做一堆必然崩溃的计算……”
罗萨继续饮酒,语气变得轻而缓:
“你知道吗,我看到她的方案时,差点没有控制住自己,彷佛就像一把要是,递到了五十年前,那个绝望的我的手中,彷佛让我告诉那个时候的我有希望……可惜太迟了。”
“那不是你的错,罗萨,战争是吞噬一切的怪物,那时的混乱也是时代不可避免的悲剧,”
艾维娜摇了摇头:
“这就是为什么我抱着希望,把第二张名片递给了爱弥儿。拉菲和捷琳娜,确实是天才,未来光芒万丈无人能挡,她们在解决‘怎么做’上,比我们这些老一辈人出色得有点不像话了……”
艾维娜转过头,直视着罗萨的眼睛:
“爱弥儿不一样,她在保持理性的同时,也保留着亲切与温和,她不在于触碰星辰,而是看看这片大地,看到技术模型背后的人心浮动,社会中最脆弱的一部分……”
“她思考的经常并非是‘形而上’的迷思,而是‘为了谁’与‘依靠谁’的问题,对于战后的我们,这种思想最为宝贵。”
“这就是爱弥儿这类的学者,和那些公认的天才与人才最本质的区别……”
艾维娜的声音带着深刻的洞察:
“他们不一定会出名,毕竟天才的光芒太耀眼,但是爱弥儿这样的人能够让更多在这条路上走的人不迷路,不踩踏,不被光芒反噬,做好海上的灯塔,风雪中的牧羊人,让人们在海浪与风暴来领钱走的更稳更远。”
罗萨静静地听完了,手中的沙漏也不知何时停止了反转,看着天空,乌云已经被秋夜的晚风吹散。
留下了大片璀璨的星河,也吹散了他的阴霾,如果那个时候,有爱弥儿这样的一个篝火,留下了一个路径,结局会不会有所不同?
思考那个已经没意义了,最关键的是,现在他们有了这样的人。
“确实……她很特别。看来把她塞进我的课里是很正确的选择,虽然她课下常常开玩笑是来水个学分,可是那精神劲儿可不只是如此。”
“那多好,能让你从阴影中走出来一点,这学分水的很值。”
艾维娜打趣道。她看着远处那被照亮的灯火阑珊的城市边缘,有一篇隐约可见的,相对暗淡、轮廓粗犷的区域。那便是卡萨布兰德。也就是达斯特区的最边缘。
“对了。”艾维娜平静道:“过一周不就是课题期?到时候,我打算带她们去达斯特区那边做调研,那里还有很多只得去挖掘的。“
“是嘛?”罗萨恢复了神奇,翘了下眉毛。
“嗯,我们最重要的工业区,虽然表面上机器轰鸣工人忙碌,大伙儿的生活似乎步入了正规,但是过去的战争浩劫,改革后的阵痛还在。”
“许多人的精神还留在废墟与迷茫中,卵裂的社区纽带,对未来的不安,极可能成为我们的弱点,和被敌人利用的武器……”
她顿了顿,维持着学者特有的敏锐:
“这是爱弥儿那份作业里那些微型政治文化,社会容忍韧性最需要被理解和验证的内容,她走过罗恩区的农村,我也得带她走走工业区,带她亲身去了解这个环境下,社会的韧性是如何挣扎求生的。”
“那拉菲呢?她可是大家闺秀。走得进去嘛?”
“你别看她是大家闺秀,“艾维娜淡淡地笑着,略显得意:
“她对底层人民的关怀一点不少,她开的那家连锁咖啡厅招收的就是失业工人。而且斯克莱特通用灵器在那有产业。她对工人的生存环境、福利保障和社会力量有着自己的见解和看法,而且她也能处理好数据,提供专业意见,剖析那边的状况,爱弥儿需要这样的同伴……”
罗萨静静地听完,恢复了精神,抬起头,宿命般地感慨道:“艾维娜教授啊,这是宿命的安排啊!”
“嗯?你在说什么?”
艾维娜翘了下眉毛,以为罗萨又犯病了。
“我的课题期也要计划带捷琳娜去达斯特区,我一个学生可太好带了!可以带她去做技术溯源,魔法基础设施调查,魔法产业的运作等等,主要是做个调查报告,没你那个复杂。”
艾维娜歪了下头,饶有兴趣:“搞技术溯源?”
“英雄所见略同。”罗萨点了点头。
“老旧设施林立,大量灵产与矿产开采,魔法枢纽老化,能源传输塔也有问题,理解这些局限的技术漏洞和历史遗留问题,才能帮助她实现更伟大的宏观建构,甚至成为我国未来潜在战争的战略级武器……”
罗萨饮下最后一口酒。
“另外,那孩子出生一开始苦,后来才好起来,但她依然不太能理解那种沉重,我希望她去理解,算是一点自己的私心,你指责我是恶趣味也罢。”
“怎么会?让她学会和人多聊天也好,到时候我们说不定还能在某些地方偶遇。“
”那说好了!”罗萨伸了个懒腰,面庞红润。
“课题期在达斯特区见咯,我先离开了,要是被人发现一身酒气被举报了还得过下形式。”
说完,便离开了,因为喝了酒,所以他没敢跳下去,走的是正门。
“呼,走正门了吗?喝的明明就是气泡酒,哪有多少酒精。”
图书馆的楼顶,留下艾维娜一个人,看着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