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年前,奥利博格城。
她安静地端坐在她那用漆黑的晶体,金黄的雕花与斑驳的羽饰装点的宝座之上,阖起双眸,将她细长的尾巴搭在腰前的伤口处。
她那白皙肌肤上的道道疤痕还在向外涌出着殷红的血液,身上华贵的长裙残破不堪。她美丽的面庞也逐渐变作病态的苍白。同时,她的力量也在不断离她而去。
这便是最后了。她默默想着,等待着那位命中注定的人出现在她的面前。他将会赐予她命定之死。
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她缓缓抬起头来,睁开她湛蓝的双眸,看向废墟前方那出现的人影。
“魔王,今天就是你的死期!”
“百年来,人类在你和你的爪牙的压迫与屠戮之下苟延残喘,生活在无边的恐惧之中。”
“然而,你的法力已然耗尽,你的爪牙也被悉数击破,事到如今,你已无路可逃!今日,你势必将会死于我的剑下!”
破败的城堡废墟之中,身着白金板甲,披着鲜红的披风,手持长剑的勇者缓缓抬起了手中的刀刃,对准废墟中央那漆黑王座上,正安静注视着他的魔王。
他持剑的手颤抖了一下,片刻萌生的迟疑与怜悯让他轻轻抿住了嘴唇,可剑锋依旧没有丝毫动摇。
“如果你放弃抵抗,我能赐予你干净利落的一击,让你免受更多的痛苦!尽管毫无痛苦的死亡完全不足以偿还你的罪孽……”
“但作为勇者……我绝不会像你一样折磨敌人。”
一阵无言的沉默。
阴沉灰暗的天空中开始缓缓下起了细雪,雪花飘落,风势渐大。雪幕中,魔王缓缓坐起身来,对着面前的勇者张开了双臂。
“你知道多说无益。”
毫无起伏的清冷女声传入他的耳朵,他咬着牙关,似是沉重地叹息了一声,而后便缓缓走上前去,双手紧紧抓握住了那长剑的剑柄。
“受死吧!”
宛若飞梭的流星,眨眼之间,长剑便刺穿了魔王的胸膛,血液喷涌而出,在她惨白的肌肤上展露出病态的红。
意识逐渐远去,连疼痛都开始变作一种怪异的酥麻感,浑身脱力的魔王面露微笑,似是心满意足地垂下她的头颅,身躯也随之缓缓软瘫下去。
在意识模糊之时,那双熟悉,宽大而又温暖的手将她轻若鸿毛的娇躯揽在怀中,她感受到那人急促的吐息,感受到最后的些许温暖。
“只能这样吗……”
那声音细微而又颤抖着。
“……嗯……没关系喔……勇者大人打败了魔王……哼……以后的历史会这样记载吧……”
“可是!”
冰凉而光滑的食指抵住了男人的唇。
“他们……要来了……按计划……继续下去……这样,我们才有机会……把一切……带回正轨……”
清冷的女声越来越微弱,废墟与风雪的彼端传来了马蹄声和号角声,勇者看向怀中的魔王,她的唇角上扬,露出一丝微笑,随后,她的手臂便垂落下去。
轻轻拂过人儿的面颊,让怀中人儿的双眸闭合,勇者缓缓直起了腰身,咬牙拔出了腰间的短剑,将其置于人儿的脖颈之上。
“我们……一定会再见的……”
人儿的低声呢喃传入他的耳朵,舔舐掉咬破的唇角渗出的血珠,手中的刀刃将她的脖颈缓缓刺破。刀刃划破的不只是人儿的肌肤,也是男人的心房。
“对不起……”
他喃喃着。
……
“在此……我以魔王的首级作证!我拉威尔·冯·克拉蒙,克拉蒙贵族末裔,人类勇者,王国的圣骑士……已将魔王斩于剑下!”
“我宣布!对魔族的战争,于今日,彻底结束!”
风雪之中,勇者缓缓把魔王的首级举过头顶,风雪之下,千军万马传出的欢呼声响彻云霄,不绝于耳。
“勇者大人万岁!”
“让魔物见鬼去吧!我们胜利了!”
排山倒海的呐喊压过了风雪的喧嚣,也压过了那无依无靠的男人所发出的低声怒吼,他的心中此刻宛若千刀万剐般剧痛着,而这份苦痛,注定将由他一人承担。
我绝对……我绝对不会让你的死白费,哪怕赌上我的性命,我也会完成你未遂的夙愿……男人缓缓阖起了双眸,伫立在茫茫白雪之中。
“勇者大人,跟我们回王城吧,全天下的百姓都在等待着您的凯旋呢。”
“稍等,我还有些许私人事务要办。”
……
三百年后。卡拉尔国立贵族魔学院。
“就这样,勇者斩杀了魔王并砍下了魔王的首级,并彻底封印了魔王的魔力,尽管还有一小部分魔物没有被完全剿灭,但我们的世界还是迎来了和平……”
“在这之后,勇者在乡下隐居,最终以高龄寿终正寝……而他留下的很多故事与精神时到今日也被人们所传颂……”
“魔王的王都在魔物战争后便不见踪影,根据考古学者的发现,目前绝大多数论断都认为魔都被勇者用某种魔力与人间相分离,以保证人间不再会受到魔物的侵扰……”
“……”
“维拉尔!魔物战争期间率领国王军击溃十二魔将的将领叫什么?”
斑驳的阳光撒在面庞上,随着一声大吼,趴在桌子上的青年睡眼惺忪地睁开了眼睛,茫然地看向了眼前宛若一头狮子般正对他怒目而视的女老师。
青年不紧不慢地站了起来,揉了揉乱糟糟的青色发丝后气定神闲地对着眼前的老师竖起了拇指,面露自信的微笑。
“是格拉克·拉克斯!”
随后,一根粉笔便精准地命中了他的额头。伴随一声惨叫与周围同学的阵阵嗤笑声,维拉尔揉着发痛的额头坐了下来,闷哼了一声。
“痛痛痛痛痛……”
“是卡尔斯·瓦里克!睡的很香啊?后面站着去!课后给我写一份为什么上课睡觉的检讨,再给我多做一份测试题!”
女教师扶了扶半框眼镜,一手撑着腰身盯着这个不着调的家伙,随后拍了拍身后的黑板,手上的教科书开始微微发亮。
“不要啊——我们美丽又可敬的拉娜老师——”
“再多说一句话外边站着去!”
又是一阵哄笑,可女教师的怒气却似乎消了一些。她清了清嗓子,示意大家安静,随后便拿起手中的教科书,随着一声轻响,教科书腾空而起,悬浮在半空中,并投影出可动的画面与各种图片。
“关于魔物战争后的经济,社会发展和善后情况,首先要从一五五二年的第三次讨伐战争说起……”
教室重归安静,只剩下纸笔的沙沙声。
维拉尔不屑地啧了一声,随后便看向了窗外,明媚的春光撒在他的身上,让他浑身发暖,凉爽的风儿吹拂着他的面庞,让他感到一阵惬意。
他,维拉尔·奥古斯特,是就读于卡拉尔国立贵族魔学院的新一届学生。同时,也是这家魔学院为数不多的平民学生。
虽然平时吊儿郎当,有时却意外的可靠,这是他人对他最多的评价。
想要以平民身份就读这家贵族魔学院,优异的成绩是唯一的敲门砖。尽管他的课堂表现不尽人意,但他总是可以通过那些大大小小的测验,这让很多人百思不得其解。
同时,作为新生在一个月内连续获得两次处分,也是他在这里创造的辉煌记录。
窗外的鸟儿叽叽喳喳,维拉尔不禁又打了个哈欠,与此同时,一声悠扬而浑厚的钟声从远方传来,虽然并不震耳欲聋但仍旧让所有人都可听清。
“那么,这堂课就上到这里,课后完成归纳总结,明天堂上做一份试题检验。”
拉娜老师将那本教科书闭合,走出了教室,而教室内迅速便充斥着欢快的交谈与嬉闹声。
“困死了——哈——真是的,女魔头的眼镜换了?怎么这次看的那么清楚……”
“是维拉尔太放肆了吧?拉娜老师可是瞪了你好几次哦?”
维拉尔看向声音的源头,金发碧眼且矮他一头的长发青年走到他的身前无奈地笑着。
“我在睡觉诶,我怎么知道。”
“所以就说嘛——来,不介意的话喝点这个吧,能精神些。”
接过金发青年递来的玻璃杯,里面是一种橙黄色的液体。醒神剂,这种东西他再熟悉不过了。
“我不客气了。”
将液体一饮而尽,困意顷刻便褪去不少,轻轻哈出口气,维拉尔乐呵着拍了拍金发青年的肩膀。
“有一位炼金术士当朋友就是棒——我亲爱的小莱茵最棒了~”
“啊……啊,嗯……咳,总之,帮得上忙就好?”
名为莱茵·克莱蒙的青年似乎略显局促,而维拉尔只是大笑着拍拍他的后背,将杯子塞在他的手中后便勾上他的肩膀,俯身看着他的桌面。
“你小子也没在听课啊……”
看着桌面下的抽屉里那些零散的小仪器,维拉尔用死鱼眼盯住了眼前眼神飘忽的莱茵。
莱茵·克莱蒙,作为维拉尔从小到大的最好玩伴,是王国首席炼金术士的第三子,不论从平和的性格还是温良的心性来看,都不像是能和维拉尔打好关系的存在。
不过事实便是,除了维拉尔以外,莱茵因为他的怯懦和自卑导致他没什么朋友。而他本人对此也相当苦恼。
“因为炼金术的课业今天下午就要交了……但我昨天忘了这件事……”
“好好学生也有这种时候啊?”
“别拿我开玩笑啦……”
“好了好了~不打扰你了,你自己加油,我去走两步散散心——”
习惯性地揉了揉莱茵的一头金发,维拉尔笑着比个拇指便走出了教室,在走廊上慢悠悠地走着。很快,他的目光便放在了眼前一个矮墩墩,略有些谢顶,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的男人身上。
“哟,鲁扎库?来这儿兜圈子呢?上午没你的课啊?”
“你小子……要叫老师不懂吗?你知道拉娜老师回办公室之后对我吐了多少苦水吗?你小子真是……”
“好好好——没办法,人有三大欲望,睡眠的欲望也是其中之一嘛。”
“你再这样无视规矩的话,就算你的课业完成的再好,我也没办法帮你开脱了。”
看着眼前男人无语的眼神,维拉尔只是摆了摆手。
“好了好了,下次不会了啊——不过在你的课上依旧可以吧?鲁扎库老师?”
“如果你的课业质量有所下滑的话,我可不会惯着你。”
“那就是可以啦——谢谢嘞——”
作为魔导系的主任,鲁扎库对眼前这个不着调却天赋异禀的学生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理论上来说这种目无尊长的学生一定会遭受严惩甚至扫地出门,但是,他的魔导系课业不仅是全部学生中质量最高的,也是交的最快的,甚至还能指出课业存在的不合理与可改进之处……
魔导系是魔法的三大系中,也就是古法术,炼金术与魔导术中最吃天赋的一个分支,所以在这个专业展现出才能的学生少之又少,而维拉尔显然是个意外。
如果只是天赋的话未免太离谱了。可这小子家庭普普通通,也没有请过什么私人教师,除了“天才”以外,很难形容这种无师自通的情况。这也导致对这小子的惩罚大多是嘴上吓唬吓唬,落到实处却不轻不重。
除此之外,就连那位校长大人都吩咐自己要好好关照那小子……这才是自己最不理解的地方。他这穷小子,除了天资过人之外,还有什么地方值得注意?连校长都对他青睐有加……在数十年的教师生涯中,他从来没有遇到过那么奇怪的事情。
“喂喂!你再发呆下节课你可就赶不上了啊?鲁扎库老师?”
维拉尔轻佻的话语打断了他的思绪,他茫然地眨了眨眼后便冲着这个小子摆动了两下拳头。
“你也快点回去教室!迟到的处分我可不给你消!”
“知道了——”
嬉笑声逐渐远去,青年与男人各自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伴随着浑厚的钟声,走廊重归寂静。
……
华贵的装潢点缀的厅堂内,身披长袍的男人望着头顶那十字星般的穹顶,听着身边穿着华服的另一人的报告。
“你是说……不见了……怎么可能……”
“和那个人有关吗?不,不太可能……毕竟他……尽管如此,也要加强监视力度……”
“为什么……不……难道说……不,可能只是我多虑……”
“总而言之……必须找回来……”
眉头皱起,男人缓缓捏住了袍衣的一角。
“三百年前的幽灵……回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