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不欢迎你老爸回来吗？”
中年男人抬起手轻轻按着胸口，作出一副伤心模样扭过头去。
“我懂，孩子大了，叛逆了，不要我这个爹了……”
他把洗杯子的水轻轻点在那鹰隼般的栗色眸子的眼角，语气做作道着。
“不……不是……？”
维拉尔面挂黑线。
虽然维拉尔很不想承认，但眼前这个似乎有些轻浮的中年男人便是维拉尔的父亲，卡迪恩·奥古斯特。
“但你不是说你和我妈一周之后才回来……？”
“旅行家的日程总是变化无常的，而且这也不是头一次我提早回来了吧？”
“不……咳……那我妈呢？”
卡迪恩放下擦干净的杯子，随手整了整乱糟糟的，鸡窝似的青蓝发丝，并捻着下颚的胡茬，漫不经心地答复道。
“你妈还没玩够呢，估计真得再等一段时间，我倒是临时有事得回来一趟，唉——明明好不容易才能拍摄到卡封山脉的全景啊——倒是让你妈玩高兴了。”
维拉尔仍旧是不解地看着眼前的父亲。虽然正如父亲所说，这样突然回来的情况不是没有发生过，但一般都会和我妈一起回来吧？而且，他姑且也算清楚自己父亲的性格。
——除非天塌下来，否则就算他儿子明天就得流落街头，他也不会中断他所谓“美妙而精彩”的旅行的。
所以，维拉尔愈发好奇了。究竟是什么事情能让自己不着调的老爸那么快赶回来？
“什么事能让您都急起来了……？”
“一些私事罢了，小孩儿不许问太多喔？”
“是不是刚有人说完什么‘孩子大了’之类的话？”
“那也还是小孩儿！好了好了，别在门外杵着了，不然俩姑娘陪着你在门口站着怪可怜的。”
扭头看看一脸幽怨地搓着脚踝的拉耶娜和仍旧面无表情的娜沃塔，维拉尔只好耸了耸肩，缓缓关上了大门。
“来，让爸看看……”
“明明才两天没见……莱茵，救我！”
被粗糙温暖的大手一把拉到身旁，并像个小孩儿一样被轻轻拍着脑袋，维拉尔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朝着始终尴尬微笑着的莱茵伸出了手臂。
“这个……嗯……小芙，喜欢那些裙子吗？以及娜娜是要在维拉尔家过夜吗？”
“不许转移话题！”
“怎么，不打算给爸介绍介绍这俩姑娘？”
“啊……”
维拉尔抬起头来，却正好被吐了一脸雪茄烟，呛得他立刻扭过头去咳嗽几声。而卡迪恩只是勾了勾唇，稍稍把雪茄抬高了些。
“味道太重了吧……啧，老妈在的话你还敢这样抽么。”
“这不是不在嘛，别给你爹岔开话题，难不成你还想让人家小姑娘自己开口呢？”
“好好好……”
维拉尔无奈地抬起手来，随后侧着身子朝着两个坐在沙发上的女孩儿。娜沃塔一直在看着这边，而拉耶娜似乎和莱茵聊的很欢，但声音不大，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那个白发的孩子叫芙，是我凑巧捡到的……呃……奴隶，看她可怜，就把她带回来了，姑且也算能干点家务活……”
努力编造着谎言的维拉尔发现拉耶娜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快。不是我想侮辱你的魔王大人的啊……他在心中悲叹着。
“至于那个蓝发的孩子，叫娜娜，之前是芙的好朋友，今晚碰巧在街上遇到了，就干脆顺路带回来让俩孩子叙叙旧……什么的。”
这种鬼话也不知道老爸信不信，但愿他别觉得可疑吧……维拉尔搓了搓略微冒汗的掌心，随后看向莱茵。
“对吧？莱茵？”
正和拉耶娜聊天的莱茵愣了愣，随后便竖起拇指弧眸一笑。
“正是如此，我可以作证。”
帮大忙了——虽然很抱歉也把你蒙在鼓里了，改天请你搓几顿什么的就当是欺骗你的补偿吧。维拉尔松了口气，抬起头看向了还在搓着胡茬的卡迪恩。
而卡迪恩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娜沃塔，似乎若有所思。
糟了，果然这种蹩脚的谎言是瞒不住我精明的老爸的——一种局促感席卷维拉尔的全身，他半皱着眉头看向了娜沃塔。
娜沃塔没有开口，只是和卡迪恩对视了片刻，便扭过头来看着他，轻轻点了下头。这是什么意思……？维拉尔有些不明所以。
“喔……我大概明白了。”卡迪恩的言语中似乎略带一丝笑意。
完蛋了——被彻底看穿了吗？！维拉尔不敢抬头。
“既然如此，我们家也没多的房间了，你小子给我打地铺去，把床给人家姑娘睡，至于你爸我就勉为其难地睡客厅去吧。”
“……啊？”
看着露出义无反顾的表情的卡迪恩，维拉尔再次愣了下。这算是……糊弄过去了吗？不对，自己的老爸可是个精明的家伙，怎么可能那么容易相信那种连他自己都不太信的谎言啊！
而且，分明不是还有一间卧室吗！虽然那天自己没有让娜沃塔睡另一间房间，但那是自己不想把老爸老妈的卧室弄乱，你完全不用睡沙发啊！维拉尔不知为何觉得自己的脑海中总是充满了疑问。
但事已至此，先顺着接下去吧。维拉尔抽动着嘴角，缓缓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那就这样定了……？”
气氛似乎突然变得尴尬，一时间房间里的几人都安静了下来。怎么回事，这种古怪的气氛……！维拉尔眨动着眸子，左顾右盼着。
“那个，叔叔……天色不早了……”
莱茵缓缓抬起了手。
“如果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回去了……？”
“啊，好嘞，路上小心。”
吱呀——砰。
……
怎么又安静下来了啊！看了看一脸拘谨的两个小姑娘，又看了看自顾自地哼着小曲转过身去走进洗手间的卡迪恩，维拉尔只是傻傻地站在原地。
在关上洗手间的门前，卡迪恩探出头来，脸上还是那副略带玩味的微笑。
“我先去把我的一身臭汗洗掉，维拉尔，看着点两个小姑娘。”
“啊啊……好？”
洗手间的门缓缓闭合，维拉尔轻轻拍了拍胸口。算了，希望只是自己疑神疑鬼吧……
“维拉尔，来这边。”
清冷的声音传入耳朵，维拉尔对上了娜沃塔的目光，她轻轻拍着沙发的空位，小小的脑袋歪斜着，那头白色的秀发也随之披散下来。
“啊……好……？”
轻轻坐在少女的身旁，拉耶娜站起身来，走到了比较远的位置后拉开椅子坐下了。
“她这是……？”
维拉尔扭头看了看，而正当他疑惑之际，那只冰凉的小手突然按上了他的手背。不等他有所反应，娜沃塔微微直起身子，凑到他的耳旁轻声道。
“吾将帮助汝破除第一道封印。”
“……现在？可是，可是我爸还在……”
“他不会那么快出来的。”
“嗯……？”
维拉尔的额头滑落一滴冷汗。
“你怎么知道……？”
“转身。”
眼见少女的态度似乎非常坚定，并且貌似不想回答自己的问题，维拉尔只好挠着头缓缓转过身去。她怎么敢肯定老爸他不会那么快出来的……？难不成这也在她的计划内？
不不不，这真的太离谱了吧……
“脱掉。”
“……啊？”
“上衣。”
维拉尔微微回头看了看面上依旧是一副坚定表情的少女。
“为什么……？”
“快些。”
“……喔……好。”
这种云里雾里的感觉维拉尔也差不多习惯了，闷哼一声，他缓缓褪去了上衣，不知为何，他竟然感到有些害臊。
在女性面前光着膀子……也只会在老妈面前这么干了，不论怎么说，在两个少女的眼前脱掉上衣，就算再怎么无所谓也会觉得不舒服吧？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虽说维拉尔不是很精壮，但至少能看见较为明显的肌肉线条，除了肤色略微偏白一些以外，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和别人比起来没什么特别的。
而后，那双小手便按上了他的后背，并顺着脊骨缓缓向下移动着。瘙痒感让维拉尔不禁轻轻扭了扭身子。
“我说……这是……”
“看来，第一个节点在这里……嗯……果然如此吗？吾的感觉没有错……”
那小手突然停在了他的腰身正中的位置，随后，他听见身后的少女若有所思地说道。
“节点？”
“再怎么复杂高深的封印阵术，其构成都必须有一个接入点——节点，从节点进行破除会省时省力许多。”
“不过，就我给你提供的那点魔力，真的够用了吗？”
“汝身上的第一道封印……实际上本就已经相当脆弱了，以至于吾可以让梦魇唤起汝被封印的记忆……因而汝给予的魔力刚好足以让吾将其彻底破除。”
“本就相当脆弱……？”
“嗯，虽然不知其缘由，但这道封印弱的出奇……而其他八道封印，其作用皆有不同程度的衰减……就像……”
“就像什么？”
“早就有人试过破坏它一样。”
娜沃塔轻轻咂了咂嘴。
“早在我们见面的时候我便察觉到了这点，现在算是得到了印证……这是吾计划之外的情况。”
“只不过，会是谁干的……？”
“可能性有很多，但吾不敢肯定……不过眼下这种情况对吾等算是有利的，姑且就先把这个难以求证问题搁置一旁吧。”
娜沃塔摇了摇头，随后把双手紧紧按在了维拉尔的腰身中段，开始低声念起晦涩难懂的咒语。维拉尔发现，阵阵紫色的光晕从自己的腰身处向全身扩散着。
而随着光晕的辐散，一道金色的，宛若疤痕般的印记逐渐显露在了他的躯干上。这就是所谓的封印吗……不知为何，维拉尔感到脑袋有些发昏，眼前的光景开始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啊……”
“这可能会让汝感到不适……但汝的一片或数片记忆碎片将会被唤醒，届时，汝将会进入精神世界——换言之，汝会暂时地失去意识。”
娜沃塔的声音变得有些沉闷，似乎魔力的释放正在逐渐透支她的身躯。
“在精神世界中，汝所看到的一切，都是曾经实实在在发生在汝身上的往事，而在这些往事之中，应该会埋藏着吾之魔根所在之处的某些信息。”
维拉尔缓缓垂下头颅，他的意识变得模糊不清，但还是强打起精神来缓缓发问道。
“但如果是无效信息的话，怎么办……？”
“吾有想过这种可能，不过，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方法了。”
没有办法的办法吗……维拉尔在心中默默吐槽着。
越来越困了……嗯……记忆碎片啊……不过，对我而言，这些记忆意味着什么呢？是娜沃塔所说的“真相”吗？还是什么别的某物……倒也说不清。
只不过，那些事情，对于现在的我而言，到底算是我的过去，还是算作别人的故事呢？
眼皮越来越沉重，维拉尔缓缓闭上了眸子。
……
一条走廊。
这是当维拉尔再度睁开双眼时，他看到的第一个景象。
一条空无一物的纯白走廊。
他开始缓缓地向前走着，走廊的墙壁也随着他开始移动而发生着变化。一些房门与窗户凭空出现，并且逐渐出现了一些奇怪的风景画。
透过窗户向外看去，是深邃的黑暗，外面空无一物，并无半点光亮。
至于画作。维拉尔从未见过那样的风景画，那些画作就像让一个孩子光着脚踩了颜料之后，在画布上自由自在地爬动所形成的，诡异却有规律的画面。不知为何，维拉尔的心中萌生出亲切感。
但他无法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见过这种景色。
走廊似乎的确没有尽头，周围的景色重复着门，窗户，画作的变换。
维拉尔不知走了多久，他的直觉告诉他，在这条无尽的走廊的某处，有什么东西正等待着他。
“这不是你的错。”
维拉尔的耳边传来一声男人的低语。他很肯定，他从未听过这个男人的声音。
“你不必自责……这一切罪恶都与你无关，这些恶行哈里尔皆是所为，不论如何，我都会让他付出代价。”
“不，我所犯下的罪孽，不论是对你，还是……对他们而言，都是不可饶恕的……”
一个似乎沉浸在悲伤中的轻柔女声从另一侧响起。维拉尔同样没听过这个女人的声音。
“如果不是因为我……不是因为我……事情可能不会变成这样的……明明，明明……我们已经……就差一步……”
“茱莉亚……”
男人发出一声细若蚊蝇的叹息。
“不用再安慰我了……让我静一静吧……谢谢您……”
一阵无言的沉默。
“我明天会去找哈里尔。”
“您疯了……？他已经什么都知道了，通过……通过我……他对您和她想要做的一切都已经了如指掌……您这样，不，不可以……！”
女人的声音变得激动起来。
“您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希望……请您不要……”
“如果我对你真的那么重要，茱莉亚……很抱歉，我不能坐以待毙。并且……你就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您……您想让我做些什么？我愿意为了您赴汤蹈火，甚至是献出我的卑微的性命！”
“不，不需要……但，这个计划的风险很大，眼下，我们只能这样做了……”
声音变得模糊，虽然那声音依旧从两侧传出，但维拉尔听不清他们谈话的内容。良久，声音才重新变得清晰。
“只有你能做到……拜托了。”
男人的声音似乎变得十分虚弱，而后，他似乎喃喃自语着。
“这是铤而走险的冒失之举……一旦失误，便是万劫不复。”
“我明白了……嗯，我将用我的一切，乃至我的魂灵……来将计划进行下去的。”
“谢谢你……茱莉亚。”
声音缓缓消失了，而走廊的远端似乎出现了一扇虚掩着的金色大门。就是那里了，维拉尔在心中默念着。
在记忆与精神的深处，到底是什么东西在等待着他呢……维拉尔缓缓抬起手来，抓住了那球形把手，将门推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