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是多久没有在这些走廊里穿行了？不过，自己倒是很清楚，自从那次事到如今还依旧历历在目的分别之后，自己便没有再踏足此处。
不过，这里的模样倒是和那时候没什么区别。古朴之中透露着一丝典雅，并不喧宾夺主的雕饰有规律地分布在走道墙壁的四个角落，墙面也多用淡色，只有上下两端的石柱是暗色系的深灰。
走过一间又一间熟悉的房门，穿越一条又一条亲切的走廊，就连空气中弥漫着的淡淡兰草香气，都与那个时候别无二致。
那个家伙，果然还是沉浸在过去之中吗？
但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她为何还要将自己叫来？
不仅动用了价格昂贵的飞龙信使来传达书信，还把我来往的路费全都报销了……到底是什么要紧的事，让她非要那么着急地找我回来？明明那么久了，他们之间连一点联系也没有。
嗯……虽然不是很清楚，但还是能猜到个八九成吧？不过如果不是为了给她办入学，自己可能回来了也懒得来这儿一趟。
至于事情，也只能是关于“那个东西”的事情了。
停步在一扇典雅的双开木门前，望着门上精美的雕刻，再看向门上用一层铂金包边的牌匾，男人轻轻叹了口气。
她可没跟我说过她已经当上校长了……不过作为现留存于世的最后一位真正意义上的“古代秘术师”，她不当校长才怪呢。
咚。咚。咚。男人轻轻叩击着木门。
“进来吧。”
女子的嗓音柔和如丝绸般顺滑，让人感到温暖而舒适。那么多年过去了，声音还是一点没变啊。男子摇了摇头。
男人缓缓推开木门，看向了端坐在半圆弧状大桌后的，身着华贵长袍，戴着一副镶金的单片眼镜的女人。
那女人的五官如玉雕般完美无瑕，白皙的肌肤稍稍透红，眉目间流露出淡淡的优雅与些许沉着，那双摄人心魄艳红眸子是如此的吸睛，让人不禁为之倾倒。
“你在报纸上的样子可是个老太婆啊……虽然你的确也是个老太婆就是了，怎么，为什么要变成你几百年前的模样？”
男人挑了挑眉。
“容貌于我而言，不过是随时可以变换的一张面具罢了……时光对我们这种人的身躯而言，已经难以显露出它的效用。”
女人似乎并不在乎，只是推了推眼镜。
“你不也一样吗，卡迪恩？”
“你让一个看上去老掉牙的家伙去当一个青年的父亲，那别人不得感慨这老东西真是老来得子什么的？我耳根子浅，听不得这些。”
卡迪恩也只是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随后缓缓关上了那扇木门。
“很高兴你没有迟到，那么，谈回正事……”
“喂喂，几百年不见突然把我叫过来也就算了，怎么，连和以前的朋友叙叙旧的想法都没有吗？嗯？”
他挥了挥手打断了女人的话语，似乎没注意到女人轻轻皱起了眉头，卡迪恩从大衣中掏出两瓶威士忌，随手放在了那大桌上，并变戏法似的转了转手腕，两个小酒杯就这样凭空出现在他的手中。
“……有什么好叙的？”
“啧啧啧，好绝情啊——虽然我知道我们亲爱的小科莱薇是截木头，但这样冷淡，是当校长的日子把你变成了块更老的木头吗？”
科莱薇的眉头皱的更紧了些，良久，她叹了口气，语气中流露出些许不满。
“你倒是和以前一样……轻佻。”
“谢谢夸奖。”
倒上两小杯威士忌，卡迪恩把其中一杯推到了科莱薇的面前，随后便仰首将自己的那一杯一饮而尽。
“以前我们聚会的时候，你老是能坐在偏僻的位置就坐在偏僻的位置，然后不懂气氛地在那里翻书看。现在难得有和你当面对酌的机会，我可得好好珍惜啊。”
闻言，科莱薇微微别过头去，轻轻抿了抿唇瓣。
“我不想提过去的事情，卡迪恩，都过去了。”
“你说的很对，科莱薇。”
重新满上一杯，卡迪恩环顾这间校长室。
装潢典雅大气，却没有刻意展露其华贵，甚至有许多陈设都是一些带有浓厚的时代气息的老物件。这种与现代审美脱节的装潢风格，似乎是它的主人试图留在过去的最好证明。
“时光已经不会在我们的身体上留下什么，你说的很对……”
卡迪恩咂咂嘴。
“但它的效用却转移到了别处。”
“……”
知道卡迪恩的意思，科莱薇低着头，闷不做声，片刻后，她轻轻拿起酒杯，小酌了一口。
“那么，现在来谈正事。”
她的目光有些躲闪。
“我之所以那么着急要把你叫过来，你应该也知道原因吧。”
“知道个八九成吧……但是说正事的时候能不能别当谜语人？这个坏习惯你怎么几百年都改不掉……”
“……那我直说了。”
科莱薇看着眼前漫不经心地看着威士忌商标的男人，一手撑着下颚，轻叹了口气。
“我们需要把他留下的圣物全部找回来，不出所料的话，宫廷军那边已经开始有动作了……魔王的复生和魔族的出现已经大大刺激了他们，因此，我们必须要先他们一步。”
卡迪恩挑了挑眉头。
“他的圣物……怎么，那上面有什么秘密吗？而且，其中一个不就在你手上？”
“只能说在我的学院内，但具体的位置，就连我也不清楚……他没有把关于圣物的明确信息告诉任何人，哪怕是他选择把其中一个藏在了这里。”
“至于圣物上有什么……”
科莱薇顿了顿。
“他曾经跟我说过，如果魔王复生，就把圣物找回。”
“就连对我们也不肯透露更多的信息啊……”
“毕竟他要时刻提防［祂］的渗透，把信息揉碎后不完整地告知不同的人，就算我们有一两个人叛变，也不会影响到全局计划的推行。”
“你很懂他嘛？”
科莱薇的眼神再度飘忽起来。
“或许吧，这也只是我的主观猜测。”
“好了好了……那么说，你想让我靠着我的假身份和人脉去把圣物找回……是吧？可是这和大海捞针有什么区别？他没跟我提过这些，连模糊的位置都没有。”
“但至少可以肯定的圣物有两件，有一件就在此处，另一件则在那座城堡里。”
卡迪恩乐呵着笑出声来。
“那座城堡啊……要我去办吗？你还真是信得过我。”
“是他信得过你，如果不是他信任你，跟我说可以把这些信息告诉你的话，我可不会把这些信息透露半点，‘盗贼’。”
“知道了，我们的‘贤者’大人对我还是那么不放心啊——明明我不会再天天和你吵架了来着？”
“你要是那样干，我就和‘游侠’说，他的丈夫还是那般粗鄙。”
“啧啧啧，拿我家的母老虎威胁我，好伤心——好了，不跟你玩了，其实我也有件事要找你。”
又一杯威士忌下肚，卡迪恩瞥了一眼没展露出什么意外的表情，只是也将自己那杯威士忌一饮而尽的科莱薇。
“我要给她办入学，丢到我儿子……也就是他的那个年级去，为了掩人耳目，就以陪读生的身份就读吧。”
“关于这个，我需要考虑一段时间。”
“怎么？全天下对于他们俩而言，最安全的地方就是你的学院了，毕竟［祂］可不敢公开和你叫板，哪怕那家伙看你不爽很久了。［祂］还是忌惮着你的法力的。”
“正因如此……我还是要考虑一下。”
科莱薇的眼神略带着些许纠结。
“有什么好考虑的？也许作为勇者与魔王本人的那两位，能够快我们一步找出学院里的圣物呢？”
“还是说，你在害怕你的学院会因此在［祂］的眼中成为眼中钉？”
卡迪恩直勾勾地看着眼前那变得略显局促不安的女人。
“我知道这儿对你而言是你逃避现实的避风港……但是人不能老是活在过去和自己的世界里头的，这你很清楚。”
“你还在害怕失去，就和以前那样天真的以为委曲求全就能让自己的一切免遭［祂］的染指，科莱薇。这也是为什么我和你老是不对付。”
“没想到那么久过去了，你还是没什么长进，哪怕是失去了那个人之后。”
“……住口。”
科莱薇面色阴沉地抬起头来，而卡迪恩貌似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如果真的是你说的那样的话，我为什么还要你去把圣物找回来？如果不是为了继续他们未竟的计划，我还能为了什么？”
“因为那只是件说起来时间紧任务重，但实际上没有任何风险的事情。虽然［祂］知道圣物的存在，但［祂］知道的信息比我们还少，压根不会对我们的行动造成阻碍。”
“我们都想要计划进行下去，但是你迈不开步子，因为你还在惧怕着必然存在的风险。就算我们把圣物收集起来，不让魔王与勇者接触到，那也是白搭。”
“科莱薇，别自欺欺人了。”
“你住口！”
女子拍案而起，怒容满面。卡迪恩则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我说错了吗？你已经被困在了自己的世界和过去的记忆中了，那一场意外让你害怕着这些不稳定的因素，哪怕是他本人以及魔王。”
科莱薇的身躯轻轻颤抖着，良久，她面色阴沉着坐回了那张华贵的扶手椅。
二人沉默不语。卡迪恩为她的酒杯再度倒满了威士忌，而她则拿起酒杯，仰首一饮而尽。
“……也许吧。”
她喃喃道，随后竟轻轻笑了笑。
“激将法用的不错，卡迪恩。”
“有用就行。那么，你这是同意了？”
“但是，我有个条件。”
卡迪恩打了个哈欠，半抬着眸子看向竖起食指的女人。
“一旦［祂］决心要渗透这里，你就必须把魔王带走，把她藏起来，而勇者，我会把他至于我的保护之下。”
“没问题，那么，事情都说完了吧？我该走了，我家的婆娘估计还在卡封山脉上等着我回去呢。”
“还有一件事。”
科莱薇打了个响指。
“今年千法祭的流程，我想按照数百年前那样进行。”
“怎么跟我说起这个？”
“我需要有人搭把手处理一些事务，具体的事情，我会在那个时候告诉你们，所以我想要邀请你，‘游侠’，以及‘守卫’前来参与。当然，你有拒绝的余地。”
“我拒绝干什么？不过，怎么突然想要恢复几百年前的流程了？不是因为魔王和勇者吧？”
“不是……是因为，有件十分重要东西我无法直接交给他们，但那件东西却放在了古代千法祭最终颁奖的祭坛上，所以，我想让他们通过赢下千法祭的方式，间接转交给他们。”
“你怎么敢确信他们一定能赢下千法祭的？他们这一届可是卧虎藏龙啊，加上他的力量和记忆基本上都消失的一干二净，输赢在我看来可说不好。”
卡迪恩耸耸肩，站起身来便打算转身离去。
“我相信他们能够做到的，毕竟他们创造过的奇迹，早已数不胜数……我相信他们会赢下比赛的。”
“你不是刚才才对他们表示不放心嘛？”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人得往前看……再纠结某些因素和往事，会把我们紧紧束缚在原地。那个时候我便犯了这样的错误，直到刚才，我依旧执迷不悟。”
“我的激将法那么好使？能让老木头上钻出新芽了？”
“也许吧，谁知道呢。”
看着学着他的样子耸了耸肩，面带些许愧疚的科莱薇，卡迪恩的面上露出了一丝微笑。这微笑不是装模作样做出来的，而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那么，就按我们的贤者所说的那样进行吧。”
“说起来，你还打算把他蒙在鼓里吗？”
“那不能叫蒙在鼓里，只不过，有很多事实你没法儿一下子给他抖出来，人是得慢慢成长，慢慢接受的，全说出来了，可说不好会发生什么呢。”
他按着门把手，深吸了口气。
“我会在他已经足够成熟的时候把事情都和他说说的，你不必担心。”
“已经很好地胜任父亲这个角色了啊。”
“也许吧，谁让精灵和人类有生殖隔离呢，本来我想让你收养他的，还不是婆娘想要个孩子……”
“好了好了，走了，再说下去的话可就到你们学院的上学时间了吧？让学生们看见一个邋里邋遢的男人走出校长室，啧啧啧……”
摆了摆手，男人侧身穿过了打开的大门。
“那个……”
“嗯？”
“替我向桃乐丝问好。”
“好嘞。”
大门轰隆一声闭合，房间内重归寂静。
科莱薇看着桌面上的威士忌与酒杯，缓缓站起身来，缓缓给自己倒上一杯。随后，她拿着酒杯，扭头看向了窗外逐渐泛起的鱼肚白。
责任，担当，这些东西已经在她的肩头宛若两座巨山，压得她喘不过气。如今，新的风险也如巨大的爪子般扼住了她的脖颈。
但这次，自己绝不会再和三百年前那样退缩了。为了勇者，为了魔王，为了自己心中最重要，却被自己害死的那个人。自己辜负了太多……事到如今，也应该偿还代价了。
暴风雨要来了。她拉上窗帘，将威士忌一饮而尽。
真是好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