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这些都是什么？”她将手中的纸张翻了又翻，然后活像在我的脸上寻找注释一般翘首仰视着我。

我一时突然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小说。”虽然大脑一时死寂着，但我还是一字一顿地回答了简要的部分。

“你写的？”她一副形式主义的表情。毕竟是我拿出来的，不是我自己写的话也没什么意义不是。

我沉静地点了点头。

“哦......嗯。”她泯着嘴，眼神下沉，仿佛正在转移着发声的部位，“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有在写小说，我朋友说你们班上的人基本都看过。”

“嗯？哦，这样啊。”我挠了挠后脑勺，摆出一副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的表情，真希望我这时的面庞能成为表情界的标本。她所说的朋友是我的前桌。

“为什么这时候才拿给我看？”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然后完美无瑕地一笑，以至于我目力所及之处只有她的笑脸。我不知该如何理解这句话，也不知她为何会问出这个问题，看来我对时机的敏感度越来越下降了。

我沉默不语。其实我很想脱口而出：“这个时间点怎么了吗？”但仔细想想还是咽下去比较好。这种时刻在我们的相处之中实在太多太多，而我早已克服了一开始的不适，简直可以算得上一种收获。

“好多啊。”她将手稿举至齐头高度，指尖挪出纸张的层次，注目凝视好一会儿，仿佛真的在默数页数。

我无声地等待，不知在等待着什么。

“明天高考成绩就要出来了诶，你紧不紧张？”手稿缓缓地降落，然后平静地沉睡在她的膝上，让人十分担心她这轻松的语调会不会打扰到它们。

“总不会比高考时紧张吧。”我苦笑着回答道。

“这话可不行，考试的时候怎么能紧张呢。”她一边手压着稿纸，一边用膝盖敲打着我，然后满头冲进我的怀里。

她高束的马尾在我眼里一晃，掠走了我的心神，以至于等我视线定格时我除了满鼻的芳香什么都看不到。手背可以清晰感受到她脸颊的温润，仿佛融化般的触感让我一时忘记了今日的目的。我不禁俯下头去，仿佛要将自己深埋进那丛芳香之中。

但正是在这时，那叠稿纸还是无可奈何地闯入了我视角的余光。镇压其上的是一只细腻而又温柔的小手，是我曾不止一次地沉溺其中的小手，它包裹着我走过一圈圈星光下的跑道，也安抚着我走过青春的彷徨与懵懂，哪怕我动机不明，意志不坚，它也一直包容着陪我度过恋爱的时光——正如它的主人那样。

咸咸的晚风略过脸颊，将眼角的一部分泪水抹匀，而将另一部分深拥入怀，带到不知名的远方。我轻轻擤了擤鼻涕，心的温度开始一丝一毫地逃匿，我甚至担心正枕在我手背上的她是否会感受到凉意。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作势一吐为快：“那个......”

“小说终于可以轮到我看了吧？虽然我不是你们班的，但现在才给我看也太过分。”她撑起身子，咪起亮晶晶的大眼睛冲着我唯美地一笑，简直让人忍不住在心里默默许下一个心愿。

霎那间，我原本涌到嘴边的话语又一次咕噜噜地滚到我酝酿已久的乱葬岗，等待着下一次的复活。这次又是因为什么呢？看见了她的笑容？听见了她话语中“小说”的字眼？抑或是，我其实一直都不想将那道话语诉说给她，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我自己自作多情吗？我想不明白，更加不希望想明白。

反正还没到想那种事情的时候，我在心里宽慰道。

“你拿去呗，拿过来其实就是为了给你看的。”我轻笑着回应她。闻言她活泼地起身，高举着手里的纸稿大呼小叫，“我男朋友真厉害，连小说都会写。”虽然她这样兔子一般的跳脱情态早已不是初次登场，但我每次观赏时仍然会感到赏心悦目，然后就会短暂地忘记许多的许多，默默地浮想联翩。

“都是一些不成熟的幻想罢了，你这样说搞得我怪难为情的。”我恬淡地看着她的马尾在温馨的空气里跳着动人的舞蹈，只觉得近日来整天多愁善感的自己实在是无可救药。

我从十八岁的夏日里特有的草坪上站起身来，夜晚月华渐上的青青芳草香，还有残余在身上的她的气息一起涌入我的鼻尖，伴随而来的还有她的视线。

我们的目光交互着，不断地将两人间的距离缩减，然后不知是谁先迈出的步伐，我们相拥在了一起。

“这样就好。”我细微地张开嘴唇，无声，话语大概都被夜风带着远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