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怎么能写这么阴暗的东西呢？就算再怎么追求特立独行也不可以。”强烈的话语在屏幕里一泄而出。虽然不能亲眼目睹她此时此刻的情态，但单是这一串情感流露便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她所说的正是我前不久写下的文字。我从自己的宿舍生活延伸开去，加之以一些浮夸的想象，成就了一篇读上去略有些阴郁的文章。写下这些文字的理由很莫名，也十分突然，仅仅是那天的心情有点奇怪，于是就写成了有些奇怪的小说。至于为何要发送给她，大概是因为能博得她的共鸣吧，或是自己的另辟蹊径能给她带来惊喜，但目前看来好像并没有达成目的。
“随便写写的，也想过你可能看不来这个。”我给自己留好退路，顺便反思了一下是不是真的那么不容接受。
“为什么会想到写这个呢？写这样的文字。”她问出了我意料之中的问题。
“可能是想尝试一下其他的风格吧。”我给出了大差不差的回答。
“你宿舍里的生活真的有那么难过吗？”意料之外，我的大脑麻痹了一瞬，随后才开始构思回答。
“不过是小说而已，和现实没有一点关系。”虽然听上去有点像辩解，但我也只能给出这样的回答。
“真的吗？”
“虽然确实有几分不顺心，但大体满意，还没到让人担心的程度。放心吧，真的只是随便写写的。”我补充道。
她的对话框沉默了一阵儿，然后才开始弹出，“这和我之前看过的你的小说差别好大啊。”
“是嘛……”我体味着这个说法。
“那哪一个才是最真实的？”
哪一个？我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问题的指向性，也没有意识到她说法中的“真实”，难道真的有什么不同吗？
“应该都是吧？毕竟都是我自己写出来的啊。”
“像瓦尔泽那样，有精神分裂之说吗？”她说了一个我不知道的人名，我只得立马上网，查出了这是一位瑞士的小说家。
“倒也没那么夸张吧，我感觉我好好的啊。”
“是指小说。”
我的手指凝固在了屏幕上方，思绪也随着这个说法的突然而失去节拍。
这样的交流在现在看来实属不可多见。事实上，在我们上次分别之后，我等了数日都没等来想象中的联系，而就在我几乎忘记了名单中的她时，她却见缝插针般地找上了我。我一时惊讶——大约还有几分欣喜，大概是因为我自入学以来已经好久未曾与旁人有过这般的联系了吧。
她是来问我要小说的。看到她那直白得宛如浑然天成的语气，我不禁好奇她在网上到底是如何交流的呢？
我向她发送了我以前在手机上敲敲打打的文章。不是我不想把现在的成果发给她，而是当前的成果属实是拿不出手，在上次和她偶遇之后，我不止一次尝试着回想点什么，想象点什么，然后写点什么，但无果。我仿佛陷入了思想的泥沼，无论是圆珠笔中的墨水还是屏幕里的亮光，都已经无法激活我脑海中的文字。很显然，我在大学所度过的时光并没有为我带来等值的长见，我不禁开始怀疑是否差不多要将写小说这件事当作一场仅供回忆的梦了。
但我还不想立即向她展现出我的无奈。而在这无可奈何的境况下，我不得不把我先前她尚未阅读过的小说发送给她。那些虽然和纸质稿同样出自我的手下，但我在阅读后，却有着一种想说却说不上来的违和感，像是语言本身在像素的堆积下发生了些细微的影响心理的偏折，导致我始终对存储在云空间里的文字耿耿于怀。
而这下，我却退无可退，无论好与不好，都只能上阵充数了。在“对方已接收”的字样持续抓挠了我精神的几天后，我终于等到了她的反馈。
“小说我看完了。”
“感受怎么样呢？”在看到消息后，我特地找了一个留有充足时间的时段，开始回复她。
“挺复杂的感觉。”
我仔细品味着这句话，同时等待着后文。
“好像故事没以前有意思？”
“不过语言倒是感觉挺新颖的。”
“新颖也分好坏吧？”我好歹掺加了些让话题轻松的表情包进去。
“这个就说不上来了。”她仿佛真的在思考，我等了好一会儿才等到这几个字。
不得不说，真的是很符合她个性的评价，我脑海中跃然浮现起她沉静着脸，压低着嗓音然后像颔首一般地发表简洁言论的模样。微风会挽起她衣襟上的褶皱，掠过她娴静而又暗藏生机的发尾，然后荡漾着聆听者的心神，或许最终我也只剩下虔诚地欣赏的地步了吧。
回到现实中来，这样的评价可不容小觑，毕竟我之前从未将这些小说分享给旁人过，顶多也就等内容在大脑里变得七七八八后尽量装成读者发表一些聊作**的读后感罢了，至于作品是否真的有符合我心中的预期，我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我们交流的频次可以称得上频繁，但每次交流的内容却往往浅尝辄止，久而久之，结果就是我的小说储量越来越小，而她的形象，却几乎未曾在我的脑海中清晰过。
虽然我写的大多都是中短篇小说，好些都篇幅不长，但她的阅读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些，甚至我还感觉她其实是在为我保留了时间后才问我征稿的，我也恍惚间有了一种错觉：或许等我真正囊空如洗的时候，她也就没有什么来找我的理由了吧？
倒不是说我害怕那种情形的到来，只是一种希望落空的感觉罢了，所以说，我害怕的其实就是这种感觉。无论如何，我已经再也不想体验曾经打垮我的种种了。
大约就是出于这样的忧虑，我重又敲击起了键盘，有时灵感涌现而又闲情逸致之时，我还会久违地拿出纸笔来写写画画。由于上了大学以后鲜有长时间沾笔，字迹固然歪扭了不少，但所幸还是我自己的字——足以象征着我的字，写出来的，也仍是固然有所歪扭但毕竟是只有我才能写出来的文章。
这个过程中有不可避免的艰难，也是我之前尝试时所遇到的艰难。面对灵感的匮乏，我只得记录下每天值得被记录的点滴，并加之以我脑海中延伸出的意识流之类的东西，读上去或许有点不伦不类，但好歹是写了。
我还会参加学校的一些征文，写完投了稿然后给她看。那些征文无一例外，全是小说，而且全都未能产生什么影响，毕竟也没拿到过什么值得一提的奖项。
连学校这样的小平台上都无法掀起什么风浪，或许我的小说，以后也都指望不上了吧。我每每苦笑着承认这个事实，只把希望寄托在她对我的反馈上，毕竟只要有人喜欢看，应该也就够了吧，不能奢求太多。
谁叫我当初便是奢求得太多，才落得了如今这个下场呢。
“你还有多的小说吗？”
我苦笑着瞪大双眼凝视着这串字，脑海里还在仔细搜索是否还有什么被我遗忘的文章，但这场点兵注定徒劳无功。
至于新近创作，我那枯萎的灵感不由地令我打上问号。我逐渐地感受到写小说这件事已经对我造成了或多或少的负担，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正常的状态，毕竟自己之前的小说仅仅只是一时兴致的产物，在写时有多么忘我，写成后又有多么雀跃，我印象再深刻不过，而现在的感觉实在是无法与之相提并论。我能深刻地感觉到我现在的小说实际上是为了她而写的。
那我要怎么做呢？就这样切断我们之间的联系吗？在我回答“没有”之后她又会如何回答呢？我不禁感觉自己实在是容易浮想联翩，但不可忽视的可能性却实在是压得我不得不去多想，我再次无可避免地认识到了她在我心目中复杂的地位。
“最近还在写，但还没有成篇，要不然过几天再给你吧？”我终于还是决意将“小说”这一纽带维系下去，同时脑袋里不禁抓紧想象出下一个故事的框架。
“好。”交流结束。这次比之前略有不同的是她在文字的最后添了个“OK”的手势，我盯着它愣了好一会儿神。
或许我的性格本身也不太适合聊这聊那的吧。我突然回想起和前女友相处的那段短暂的岁月，在网络上聊天时，虽然我们并不常陷入屏幕静止的困境，但一种沉默的氛围还是足以代表许多东西，而且不用想，每次都是她将话题推进下去或是开启新篇，好让错觉继续弥漫下去。她也曾开玩笑地说为什么每次都是她来找我聊天，是不是我对她并没有上心。当时的回答早已忘了个精光，但回答时那相当的迷茫却顺着回忆滑坡骨碌碌地滚下，并停在了此时正彷徨不进的我的面前。
她怎么样了呢？大学的日子过得舒坦吗？有没有找到下一个牵着她手的人呢？我又开始进行无谓的关心了。
尽管我们身处同一个城市，尽管她的每条动态我都能时刻关注到，但我却无从探查到她的生活，也无从体会到她的情感，可能是因为她发表的频率比之高中大大降低，也可能是因为我对他人的理解能力大打折扣。总而言之，我们在彼此生活中的痕迹已经越来越淡，至于最后会剩下什么，我更是完全说不上来，我只知道，当初确实是懦弱的我逃开了她。
想到这，我不禁哂笑一声：当初我所逃开的，可实在是不少啊。我放下手机，轻吸口气，准备抛掉苦涩的思绪。
“在吗？”
脑海中的人传来了久违的消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