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站里,如粘稠的油脂一般流淌的人群吸附走了我四周的空气,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来。我重又审视起了这将我搅拌其中、有些“营养”过剩的环境。
走到地面,阳光温和得出乎我的意料,让我有些判断不清今日的状态如何。想到接下来即将会面的人,我便更加恍恍惚惚。脚步逐渐被开阔的空气托起,仿佛随时会开始飞翔。
会面地点在地铁站出口的星巴克里,很好找。我看了眼手机,现在距约定的时间还有不少空余,我想是否能去什么地方打发下时间,但想了半天脑袋里愣是出不来一个选项,我在苦笑着深慨悲哀的同时走进了面前的店,然后安慰自己独处一会儿其实也挺不错。
我用手机向店员点了份早餐套餐,然后就找个空处落座。本以为正处周末,而且时间尚早,顾客应该不会很多,但这时的店里却不算空闲,我也并不是随心所欲地选择到了自己的座位。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习惯,我一落座就观察起周围——当然是在不让人察觉并且不造成困扰的情况下。他们中的大多数都在低头玩着手机,五彩缤纷的声音被束缚在耳机里为他们所独享。这等单调而又令人感叹的场景,单是在外面便可透过玻璃窗一览无遗,但外边的行人显然不会为这种场面驻足,因为大家都有自己要走的路,也有自己要看的手机。
还有三三两两的顾客推门而入,我在他们的脸即将造成我的视线疲惫之后就适时收回了目光。我现在应该要干什么呢?我边拿出手机边对自己发出了疑问。
屏幕骤亮,大大的数字回应着我的诉求:八点四十六分。我们约定在十点钟见面,就算早饭再怎么慢吞吞地吃,大概仍有将近一小时是容我抛洒在慵懒的周末清晨的。我不禁责备起自己为何要这么早来了。
我解锁手机看了一眼点餐平台,我的早餐仍然在为自己的独当一面而努力着。要不要和她说一声我已经到了呢?在随便滑着各式各样的图标时,我这么想到。
但最终我只是托着腮,两眼无神地望向窗外,静静注视着行人的身影在地面越拖越长,随后在某一个砖块上被掐断。我的手机熄着屏,静默地躺在我的大腿上。
不知道注视了多久,就在我的意识即将沉入神秘的深海时,我突然感受到一股陌生的气息的靠近。
我转过头。
来者因为不知为何的惊讶而用右手轻捂着嘴巴,而我则因为理所应当的惊讶直直起身以至于手机“啪嗒”一声摔落在了地板上。我很想俯身去拾起它,但整个身子却不知什么缘故,一动不动,僵如死尸,最终还是她屈膝帮我捡起了它,交在了我的手中。我轻声说了声“谢谢”。
“你怎么也吓了一跳啊,我才是应该惊讶的那一个吧。”她微笑着坐在了我的对面,我见状也立即落座。
“因为我感觉……你变化得挺大的。”我感觉舌头有点打结,是因为太久没有和她相见了吗?我明明原以为自己会比想象得更加镇静的。
“咦?有吗?”她歪头捋了下自己柔顺的长发,满脸疑惑地看着我。我知道她为何对这说法感到困惑,确实,她在外表上比之高中——比之我们相处的时候,确实没有太大的变化,顶多就是添了一层动人的淡妆,还有就是发梢也残留着烫卷过的痕迹,但我所说的并不是这些表面的东西,我感觉我看到了更多她那比之高中天翻地覆的部分。
“你才是吧,我可是确认好一会儿才敢过来打招呼的呀,虽然有听说过,但……想不到你们学校的还真对发型有要求啊?”她身体前倾,两眼微闪。尽管鸭舌帽遮盖了她的部分光亮,但我还是足以充分领略到她的光彩。
我闻言不禁抚摸了下她所说的“发型”,脑海里突然回想起刚剪完头发时从镜子中折射出的自己那绝望的表情。坦言讲,直到现在我都没法对现时的自己感到习惯,而一想到这时她的目光,我便更加感到如坐针毡——虽然如今的我并没有什么理由如此在意她对我的评价就是了。
说起来,我在之前那次公园的偶遇里,她倒是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过我的发型啊,自然到以至于我都没有对此提出过什么话题。而且她从一开始就认出了我,现在回想起来好像有那么点不可思议。
“你现在还能认出我来,我感觉都有点想说谢谢了。”我自嘲一声。
听到这话,她立马摇了摇手,像是要澄清什么似的,两颊微红地说道:“没有那么夸张啦,我真心感觉现在也挺好的,很……很有新鲜感。”
“新鲜感……吗?”我刻意摆出低沉的语气,脸上的各部分沮丧得挤成了一团。她见我愈说愈挫的样子,嘴上不住地重复“不是的啦”“只是没见过而已啊”,那红润着脸慌张失措的样子看得我不禁莞尔一笑。
她见我笑了之后愣了一下,紧接着自己却也跟着笑出了声,我们之间错开的时光似乎就因为这可笑的对话而重新拼接在了一起,我仿佛能感受到那每晚相伴我们左右的晚风,能看到那每夜流转我们四周的星光。如果可以的话,我其实还是想再看一眼那些日子的星晴。
“嘟嘟”手机跟着通知的到来而伸了个懒腰,它突然伸直的手臂却突然正中我面心,打断了我蔓延到过去的思绪。我打开界面:原来是我的早餐准备好了,需要我去前台端过来。
我起身,突然想到还没问她有没有吃过早饭,于是我便低声询问道:“你吃过了吗?要不要帮你点一份。”
她摆了摆手,动作间可见略微的距离感,“不用了,我吃完过来的。”
我点头表示知情,但走到前台的时候还不禁疑惑,她到底什么时候到的?
我点了一个羊角面包还有一份慕斯蛋糕,饮品则是一杯焦糖玛奇朵。对于托盘上正热气腾腾的玛奇朵,实话讲我没有什么自信能够充分挖掘它的口味,毕竟我之前压根就没来过星巴克,而且我还根本没喝过咖啡,之所以点这个只是因为它的名字看起来应该不是很苦而已,但承接过它浓厚而又热烈的热气后,我实在不由地忧心忡忡。
我重又回到了座位上。在我回来之前,她低头浏览着手机屏幕,而发现了我的动静后,她便抬起了头,一副等我品尝后发表评价的样子,弄得我一下子不好意思动口。浮云一般的奶霜花纹温柔得让人不忍破坏,于是我便先将面包放进嘴里咀嚼,同时还在期盼这时的她能够说些什么。
“这是玛奇朵吗?”她看起来兴致冲冲地指向那仿佛在缓慢旋转的小小天地。
我点点头,“我之前都没喝过咖啡,这次算是来尝鲜了。”
“感觉像女孩子点的。”她轻笑一声,声音婉转轻柔。
我不解地歪歪头,“为什么?”
“因为很漂亮嘛,而且说是咖啡,它其实算是甜的,就像太妃糖一样。”她神情甚至有些向往地说道。
我仔细在脑海中回味太妃糖的味道,想了好一阵子才发现自己压根都没尝过。没准喝过面前的饮品就能同时知道两者的味道吧。我这样想到。
恰巧面包也吃完了,那么就来开始品尝吧。而就在我端起杯子即将倾倒的时候,我突然想起还没有问她何时到达的,于是我将杯子停在半空,问她:“话说你什么时候到这里的啊?我都没有注意到。”
她手指托住下巴,短暂地停顿了下回答道,“在这等了有半小时左右吧。”
我一下就愣住了,不禁放下杯子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差五分九点整。难道早在我进来之前她就一直坐在这里了吗?这可比约定的时间足足早了近两小时啊!我原本以为我已经够早了,想不到比起她却还是力有不逮。话说我来的时候难道没发现她吗?我越来越搞不懂自己的眼睛每天到底在摄取什么信息了。
“你这样搞得我好惭愧啊。”我苦笑道。
“怎么会,我也只是起得早罢了,如果在宿舍待着的话我就容易迟到了。”她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就好像自己仅仅提早了个把分钟似的。
不过仔细想想,在我们先前相处的时候,她就是这般先我一步,我几乎很难回忆出比她先到场的时刻。之前,我还为她如此在意我而感到暖心和沾沾自喜,如今看来这大约也只是她的个人习惯罢了,毕竟我们这时已经不复当初的模式。至于说我为何也要提前,可能也只是因为我起得早吧,而且我们对周末早起列队也有着硬性规定。
“我进来的时候好像没有看见你。”我不禁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道。
“我就坐在那里。”她指向一个偏角落的位置,那里我曾经一瞥而过,但印象全无,“看着你进来,坐下,然后东张西望。”她玩味地看着我,眼角的笑纹像花朵一样绽放,“很有意思呢。”
“为什么会没发现呢?”我小声地自言自语道。
“可能就如你所说的变化很大吧,虽然我觉得没有什么,或者也有我带着帽子的缘故。”她沉下声音试着解释道。
我下意识地环抱手臂,点了点头。话说我到底在什么地方上觉得她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呢?
“赶紧喝玛奇朵吧,我看你都举举放放好一会儿了,就是没入嘴。”她将另一只手抬到桌面,协同着托住自己精美的脸颊以及那自若的笑容。
“好的好的。”闻言我立即重新举起杯子,浓郁的气味扑鼻而来。结果,我又不知道脑子里出了什么差错,竟然任凭嘴巴冒出了原本无心、原以为绝不会打扰我品尝的话语:“怎么今天想起来找我见面了。”
她无奈地笑了一笑,不知是笑我这时嘴巴还没死心,还是笑接下来她那略有些落寞的回答。
“你班级的一个女孩子找上了我,说是要你的小说。”
好烫。我感到我全身的细胞都在呻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