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略有些轻薄的阳光穿过玻璃,悄悄摸摸地吻上她的侧脸。她以前有过这样的表情吗?就在我还为她的语出惊人而愣神时,这个疑惑突然没来由地出现在我的脑海里。
“知道是谁吗?”见我好一阵子没声音,她便发问道。
“应该能猜到。”我神情复杂地点了点头。
“那看来你们最近一直都有在交流咯?”她语调慵懒地说道,看上去一点都不以为意。
“不知道算不算得上,我只是一直把我的小说给她看。”我实话实说。
“这还不算?小说还不够吗?”
“感觉好像不是能用“够不够”来形容的。”我有些别扭地说道。
她低哼了一声,其中能够明显地感受到情感成分,但我丝毫都分析不出来。
“她来找你要小说了……那你怎么回应她的?”我啜饮了一小口饮品,故作随意地问道。
“她是昨天发消息的,还没回,所以我来找你了。”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看得我心情有点复杂。
没想到她竟然会找上门,她就这么想看吗?从面前的女孩子的角度考虑的话,一个素昧平生的女生突然找上门要她前男友的所有物,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有点不明觉厉,她想找我要个说法倒也能理解了。
“你还留着吗?那些东西。”我不知为何略有点忐忑地发问。
“为什么不留着?这又不是我的小说,我只是想着你到底什么时候过来把它们要回去,毕竟……”她神色不快地撇了撇嘴,但语气中并没有什么真正责备的意思,“毕竟你一直都没来找过我。”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松了口气,但总有哪里的一处小小的神经始终提醒着我:现在还没有万事大吉。
“对不起。”我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可能是想为我之前的逃避行为道歉吧。
“为什么要道歉?”她满脸疑惑地问道。
“额……我也说不上来,但总感觉要说上这么一句。”我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要将我们之前发生的种种表达出来实在是超乎我的能力,尤其是在对面前的她和她的心情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我便更加无法轻易地出口说些什么。
“感觉越来越搞不懂你了呢。”她没好气地叹了声。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
沉默有顷,我决定延续刚刚的话题,“所以,你打算怎么办呢?”
“你才是物主啊,这话应该我问你吧?”
“我应该就很普通地给她吧。”我真希望能用什么词汇来概括这时的表情,但就连大脑都不知道我现在是抱以什么样的情感来摆出表情的,“毕竟也没什么不给的理由。”
“是嘛。”她微微颔首,像是在品味着什么。
“不过在你的那些都是手稿,她要怎么来拿呢?”我想起她的大学和我们不在一个城市。
“不知道呢,毕竟我还没回她,应该自有办法吧,而且又不一定现在就要拿。”她理了下刘海,顺便也理了一下当下的情况。
我自然地肯定了一下,然后低下头看了眼自己胸前的餐点,羊角面包早已消灭殆尽,玛奇朵尚且存有半壁江山,而慕斯蛋糕却还完好无缺。我将瓷盘推到她面前,顺便将勺子递上,“这个我还没动过,要不然你吃了吧。”
“咦?为什么?”她满脸不解地问道。
“你不是很喜欢吃甜点吗?而且我现在还有玛奇朵没喝完呢。”说着,我将战利品举了起来,轻微晃了晃。
“你就吃个面包啊?身体撑得住吗?”她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你们学校那边应该消耗很大的吧,食欲不应该很大嘛。”
“你认识我的时候不就知道我的胃是怎么一回事了吗?”我说笑道。
“我一直以为你是在让给我吃呢。”她无声地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抬手动起了勺子,静谧地品尝着和我的早间时光。而我呢,则时不时看一眼窗外,时不时低头泯一口早已热气不再的玛奇朵。我们就如浮在咖啡上的奶沫一样,只需跟着热气和调羹飘来飘去而已,完全不需要思考别的什么东西。
不知何时,我们用以度过沉默的容器早已空空如也,我伸手抽了一沓桌面上的餐巾纸,然后分出几张给她,她写意地接了过去,浮在嘴边的时候还不忘扬声说一句“谢谢”,搞得我擦嘴时有些心猿意马。
放下了手,我终于发现我们实在是无事可做了。她今日叫我就只是为了商量这件事吗?既然是她主动叫我出来的话,那么肯定就有她这么做的必要性,不然的话,老实讲,倘若只是口头商量的话,只要在网络上便可。因此,我此刻正等待着她阐述这个必要性。
“反正出都出来了,那就在四周逛一逛吧,你上学的时候有好好地在这里玩过吗?”她猛地起身,我这时才注意到她的手里拎着一个精美的小挎包。
“上学?”我一下子愣住了,随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现在的大学时光,她满脸不解地看着我,仿佛在问“怎么了吗?”
“哦……好呀,我无所谓的,而且也确实没有好好逛过这个地方。”我有些迟钝地起身,而等我将桌上的残局草草收拾一下后,她已经推开店门,优雅地以微笑对我眨眼了。看着她优美的体态,我这时不禁感叹:真不愧是她呀。
之后我们的相处,其实就是以往高中日子的复刻了,她想去哪,我就像她的影子一样跟在身后,往往只有她扭头的时候才能发现我的存在。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深深地沉浸在游逛之中,有没有因为我的存在而感到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在我看来,这汹涌的人群无论何时都只会让我招架不住啊。
陪她逛过一些服装店与化妆品店后,我看到一个空座位就一屁股坐了上去,毕竟一路走来,用于休憩的座位基本都被成双成对的人占据着,让人实在无从下手,能找到这一个属实是走了大运。
我重重地吐了一口气,她则没好气地抱臂看着我,泛着笑意的眼神似乎带着些冷冽:“这么累啊?”
闻言我立即起身,但等到目光与她齐平时我都不清楚自己为何如此迅速行动,我连忙递手指向座位,嘴角没准还夹杂些谄媚:“不累,不累,你先坐吧。”
“如果你实在不想陪我的话我又不可能强迫你,跟我说就好了,以前也是这样,都还没让你帮我挑衣服呢,也没让你拎什么东西,你就比我还累。”她别过头,嘴唇微微嘟起。
“没……我从来没这么想过。”我无奈地抚了一下额头,“之前也和你解释过,我只是实在受不了这么多人,感觉心里憋着慌。”
“瞧你这话说的,说得难听点,他们中的大多数可都没人在意你,真不知道你是被他们的什么地方憋得慌。”她款款坐下,翘起二郎腿,对着旁边空余的地方轻轻拍了拍,示意我坐下。我自然地执行命令,略有忐忑地落座,然后将双肘靠在两膝上,双手交叉,头低沉着尽量不让她发现我的眼神和表情。
“搞不明白呢。”我苦笑一声,瓷砖间的线条在我眼中仿佛模糊了些许。我知道的,知道为什么这么多人会让我这么不自在,也知道自己究竟如何看待这一现象,但我选择缄口不言,这个中缘由我倒是半点不懂,我只是以前这么做,现在也是。
“倒是你呢?我待在旁边你逛得也不舒心吧?如果不想的话也要说出来——啊!”真可惜文字不能传达出分贝的大小,真是冷落了我的哀嚎。
钻心的疼痛从小腿处传来,一下子截住了我的话语。我抬头看向始作俑者,只见她正环抱着手臂,别过脸去徒留给我一个樱红的侧脸,装作若无其事的腿脚甚至还在微微晃荡。
看到她这副情态,我只顾着感到有趣,以至于竟然短暂地忘记了疼痛。因为我知道,她这样的反应说明了她对我的说法很不满,也意味着她重视我这个影子一般的同伴,无论她的原因如何,至少我感到十分地感动与欣喜,但同时,更甚的悲哀还是无可奈何地渗进了我本身。
“痛吗?痛就多休息会儿吧,反正你也不想跟别人“同流合污”吧?”她转过头,笑靥如花。看到她那像是绵里藏针的眼神,我怎么感觉她比高中时增添了些非同一般的部分,是错觉吗?是错觉吧。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尤其是坐在椅子上的人们,总感觉他们仿佛一直都在做同一件事,但至于是哪件事我却又半点说不上来。我有些苦恼地将身子后仰,支着椅子的两手像是在撑住我发声:“我们聊到现在还没聊过现状吧?你那边怎么样,还开心吗?”
听到这个话题,她眼中似乎焕发了些许神采,但声调却意外地低沉:“怎么说呢……感觉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期待吧。”
“那你想象的得是什么样子啊。”我下意识地取笑她道。
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正经地回答道:“至少得是高中那样吧。”
听见这话,如果我此时正在喝点什么的话,想必早已全喷出来了吧。面对这种奇葩的要求,我实在无法不笑着揶揄她道:“难道是因为你大学里没有高中那么受欢迎吗?”
她哼了一声,此刻是真正冷冽地盯着我了:“这玩笑可不好笑。”
我浑身一颤,赶忙咳嗽几声驱散下冷气:“开个玩笑而已嘛。”
所幸,她自始至终都没有真的动火,这点我能清晰地感受出来,说起来,我倒还没见识过她真正生气的模样,不过好像还是不要见识为好吧。
“你貌似比高中的时候更能对我开玩笑了。”她落给我一个不明不白的话,还递给我一个暧昧的微笑,弄得我胸口有些饱满,脑中实在想不出什么言语来表达现时的感想,或是说想到了也无法传递到嘴边。我只得干笑一声,机械得有点笨拙。
无招可出,那就转移话题吧,我像突然充上电一般一哆嗦,激进地说道:“没参加什么活动吗?大学里的活动肯定比高中丰富多了吧?”
“你们学校呢?不可能没有活动吧?你参加后是什么感受呢?”她反问我道。
这倒是把我问住了,想了半天好像也只有老老实实说出自己的真实感受了:“呃……参加了几个后就不太想参加了。”
“对吧?我也是大学生啊,我也一样嘛。”她理所当然地说道。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我还是感觉无法接受:“你和我不一样吧——”
“哪里不一样?”她如发现猎物般凑上前来,我甚至觉得但凡我有一点回答不对她就会一口把我吞了。
我尽量和她的目光保持着若有若无的接触,沉思了一会儿后说道:“你高中是学生部的,活动都是因为你筹划才有声有色的,而我只是可有可无的参加者。所以在大学里不也能这样吗?你加入个什么部门掌握主动权什么的。”我一口气说出了一大串。
“别对我抱有这么大的期待。”她冷笑一下,陌生得令我有点不解,但我突然恍然回忆起了什么熟悉的印象:原来是一开始会面时她给我带来的那种天翻地覆的感觉,届时的我还完全说不上来是什么方面,但我现在好像可以体会一些了。
“看来你之所以觉得现在比不上高中,是因为你的想法比之高中也发生了很大变化啊。”我低声感叹道。
“谁知道呢。”她撤回对视,晶莹的眼睛里甚至有点逃避的味道。有些许得熟悉,但我又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
我完全无法理解。她所在的是全国一流的学校,明明有着大好的时光与生活在等待着她,她可以丰富自己的技能,也可以拓展自己的学识,更加可以去结识更多志同道合的人,然而,我在她现在的身上却感受到了本不应该属于她的东西,就好像正在被某种莫名的力量侵蚀着,我甚至觉得久而久之她就会完全陌生于我。
当然,我并没有什么资格去怎么要求她,毕竟实话讲我自出生伊始基本都是一种消极的状态——包括现在,但这仅仅是因为我早已习惯,习惯远离些什么东西,也习惯从其他视角来克制着自己的生活。她理应和我天差地别,我可能也正是因为这一点才在高中时被她吸引,也才有了一段值得怀念的时光——虽然是不问结局的那种。
是什么引得她这种变化呢?自我任性而又幼稚地拒绝与外界联系之后,我对她的生活和情感变化便一无所知,当然早先我也不敢保证我真的知晓她的什么。
我突然想起了另一个她——不知什么原因执着于我小说的她,几乎完全相反的变化同样也发生在她的身上,以至于我刚开始差点没认出来。她们究竟发生过什么,有什么我所未知的契机,我实在再好奇不过,但我的身份注定了我的未知,我的懦弱——也注定了我的无能。
“你高中的努力究竟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顺着你的个性和想法来大展拳脚吗?你既然习惯舞台,习惯聚光灯,如今为什么要一下子成为个精神疲劳的观众呢?”我在心里对她质问道,现实中当然一个字都没有漏出来。
可能是感觉我的表情有点怪异,她眼角一挑,像是要分散我注意力一般地问道:“感觉这个地方怎么样?”
“不就是哪里都有的购物商城嘛。”我不禁感到好笑。
“我说的是南京这个城市。”她没好气地白了我一眼,我一下子恍然。
“没怎么逛过,所以没什么印象,我们今天逛的还都是些商场,感觉不痛不痒的。”我客观地发表评价。
“你时间还有剩的吗?附近有一个景点,要不然一起去看看吧。”她若无其事地发出邀请。
我看了眼时间,确实还剩下不少,但总感觉和我的时间感有些偏差。
我尽量罔置这种不适,给予了她肯定的回答。和她走出商场门口的时候,我还不禁想到:这见面感觉和以前也没什么区别嘛。
不知道我们坐在板凳上的时候,别人眼中的我们,是否也是成双成对的那种呢?
当然,依她所说,旁人压根就不会在意我们就是了。我耸了耸肩,跟上了她的步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