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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思脉 更新时间:2024/10/26 0:23:37 字数:4170

印象中,除了以往大大小小的体检,我基本可以说是没来过医院。这里的味道总是令我心跳紊乱,我也庆幸自己不用经常与这道味道为伍。

而这次为了他人而来到医院,更不用说,是从未有过。

在看到要在医院和她见面的消息时,我一时震惊得拿不住手机,过了好一阵子我才多多少少思考出合适的话来向她来了解情况,而我只得到了她这样的回答:

你来了就知道了。

这让我一路上更加忐忑,手紧贴着怀里的包。我甚至感觉包里面的手稿安静得有些出奇,是不是在我的紧迫之下窒息了。

尽管身处车厢内,地上那闷热潮湿的气息却还是裹挟不去,就好像出了地铁站走上地面后看到大雨滂沱也不足为奇。夏天的天气就是这么奇怪,尤其是南京的夏天。

所幸,在我出站时雨还摇摇欲坠,简直吊足了下界人的胃口。对于我这种伞不随手的人更是如此,我无法想象自己要在一身落汤鸡的情况下还要准时准点回到学校。

当然,这种担忧比起待会的见面,还是太过微不足道了些,毕竟她要我来的可是南京的医院,而这医院可以说离她就读的大学有着不得了的距离,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过来的;再有,这是市里最大的医院,她既然来到了这里,说明情况大概率没那么简单了;最后的最后,便是我从一开始就深谙的一点:我对她其实一无所知。

到了正门,一股热烈而又令人不自在的气味扑鼻而来,几串长短不一的队伍横亘在大厅,还有零零散散的人遍布在各处,有的在前台问话,有的百无聊赖地坐在椅子上玩着手机。尽管大厅空间很大,但还是给人满满当当的感觉,或许这也是医院独有的感觉吧。

我手脚笨拙、话语哆嗦地找人问话,依着她给我的号码坐上电梯,路过几处气息浓厚的房间,最终来到了她的病房的门外。她的病床在最里侧,好死不活的光亮被玻璃稀释后便更加奄奄一息,她就凝视着这样的光亮,徒留给我一个久违的侧脸。我几乎没有见过她这样的侧脸、这样的表情。

她简单地扎了一个马尾,身着条格相间的蓝白病服,上身靠着床栏杆倚在墙壁上,看上去有些硌人,下半身则躲在洁白的被窝里。不知是不是角度的缘故,她的面色有些苍白,而且是远非高中印象中的那种娴静的白。

直到我走到了她床前,她才察觉到了我的到来。她慢慢地转过头,看到我的一刹那眼睛里似乎闪了一下,不过又很快熄灭了,就像是远古钻木取火时打出的第一颗火星。

她双手摆在一起,自然地垂在被子上,为她的神情带来了一分安详和几分虚弱。可能是对比有点突出,她的嘴唇看上去还是红润得相当有活力,而且从那里面流出的话还透露出欢迎的积极情绪。

“好久不见啊。”她浅浅地一笑。

“是挺久的。”我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但哪怕再久我都没想过我们会在这里见面。”

她微一沉头,目光看向了无力的双手,嘴角的弧度仿佛带上了些自嘲的意味,“这我倒想过,只不过是在那次公园里遇到你之后才想到过这种可能性。”

“也就是说那时候或者之前你就……知道自己要住院吗?”我艰难地问道。

她不置可否,仅仅神秘地微笑着。尽管还有很多事情没有确认,但看到她这个暧昧的反应,我心里那交缠着脖子的粗绳却高高悬起,直勒得我无法喘气。

“是什么病呢?”我坐在她指给我的椅子上,尽量轻松地问道。

“保密。”她调皮地一笑,把我给愣住了,因为她的声音是那么勉强,笑脸是那么疲惫,我一下子不知道要怎么接受眼前她的笑容。

明明还说过来了就知道了啊。我很想提醒她对我作出的承诺,但我无论如何都无法面对眼前的笑容说出这句话。

我感到我脸上的所有肌肉都不听使唤了,我不知道我现在是什么表情,反而是她告诉了我,“干嘛苦着个脸啊,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我努力让自己笑起来,但不知道有没有传达到她那里,不过她的脸色看起来倒是轻松了些,我也得以多少回应她了:“就因为你什么都没说我才要苦着脸啊。”

沉默取代了一会儿我们之间的交流。

“你说要给我小说看是吧?”可能是无声的气味实在是太逼人,她开始切入正题。

“是的,是……我之前的小说,都是手稿。”我犹犹豫豫地回答道,说着便从包里取出皱皱巴巴的纸张,递给了多少回点精神的她。

她接过来,“从女朋友那里要回来了?”笑容里好像还带着一点嘲弄。

“算是吧。”我含糊其辞。

她没有追究什么过程,因为她一直将兴致放在小说上。看到我的成果在她眼下一张张被翻阅,眼中的神采也逐渐明亮,一种神圣的情感在我心头冉冉升起,但我却没有丝毫的语言能够将之表达出来——可能这才是其神圣所在吧。

“以后每周都来,可以吗?”她突然抬起头真挚地凝视着我,手里还执着那层层叠叠的纸张。我一开始恍惚了一下,但看到她的眼神之后便想都不想就回答她道:“没问题。”

尽管我那边时间受限,但我隐隐意识到:倘若我这时没有答应下来的话,很多事情就有可能再也无从答应了。

她又埋下头,一张一张地浏览过,前后翻翻,像是检查有没有破损一样,完毕之后就放在身旁继续下一张,整个过程安静得不容我打扰。我掌心撑在合拢的双膝上,坐立不安。我很想逼迫自己想些什么,但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向她靠拢,我感到自己无法不去了解她这些日子的经历。在穿上这身令人灰心的衣服前,她究竟怎么了?

等到她终于粗略阅览完了我的所有成果,我急忙开口,简直像是担心她会就此躺下,然后一睡不起似的,“你真的没事吧?”

我这时才发现原本我所在意的她看完小说的感受早已被抛之脑后了。

也许是意识到了我不会善罢甘休,她将小说摆好放在旁边的桌子上,郑重地看向我,然后就露出了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眼神,一种仿佛决意不会第二次展现给我的眼神,“我没事。”

“那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得了什么病?”我绝不能就此接受,尽管追问下去可能会产生不必要的矛盾与误会。

“谁告诉你我得病了?”

她突然掀开被子,将掩藏至今的风光一展无遗:她的下身穿着与衣着风格截然相反的牛仔裤,脚上甚至还套着运动鞋。这种反差一眼看上去当然与“病人”这个身份脱离了联想。我瞠目结舌,仿佛在第一次品尝惊讶的情绪,而她则眯着眼睛,眼角和嘴边的笑纹让人怀疑能否将她从现在的情绪中拉出来。

“好了,别逗你同学了,换我的话早就生气了。”一道陌生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我凭借着仅有的反应让身子僵硬地向后转,只见一名身着“全身”病服的中年妇女边手撑住腰边迎面向我走来,和我对上视线的时候还向我温柔一笑,我也用我最有理解的表情礼貌回应了她。

我好像能理解出什么,但这时的思考早已被突然的喜悦所淹没。太好了,她没有什么事。脑海中只此一个念头——当然,这是在除去面前妇女病情的前提下。

我重又看回了她,而她则一直在玩味地盯着我,像是还没有从刚刚的成功中回味过来。

还在我猜测她们之间的关系时,那位妇女就解答了我的疑惑:“我是她妈妈。”

“阿姨好。”我下意识点点头。

“这次其实呢,是我在住院,但这小孩说要用这身衣服逗逗你,我看她好久没这么开玩笑了,而且好像也挺有意思,于是就顺着她了。”她说着朝病床这缓慢地移动,我连忙侧开身子给她让道。本来我还出于搀扶她的目的,却又突然不知道如何是好,结果就只能抛弃那无处着落的双手,把它们晾在半空,等它们抽搐几下后再无奈地拽到我的身旁。

她女儿大约捕捉到了我的全部尴尬,仍穿着那号病服捂住嘴在一旁格格低笑。

说到底,她的真面目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这种级别的玩笑,换高中班级里的任何一个人,都绝对无法相信这是她能做出来的吧?而且她的玩笑对象还是几乎半分瓜葛都没有的我。一切的一切都令我匪夷所思,但无论如何,这毕竟只是玩笑。也正因为是玩笑,我和她之间看来还有很多相处的余地和时间。

“你们就出去聊聊好了,我这人待这的话只怕会影响到你们。”阿姨有点虚弱地爬上床,将身子埋进了她女儿刚刚掀开的被窝里。在她的目光无意间触到小桌子上的小说时,她还撑起身子将它们递给了我,略有些枯瘦的手像是在说,“这是你的东西吧?”

我连忙接过来,但很快就被身旁的她粗暴地抢过去了,搞得我甚至怀疑自己有没有触碰到它们。我目光诧异地看向像猎人一般迅猛的她,只见她将那叠纸紧紧抱在胸里,眼神中是说不尽的防备与惊惧,而这种却好像不是针对我的。我不禁将一部分视野的余光投到她的母亲身上,她小说脱手后就躺了下来,似有些无奈而又释然地看着风声鹤唳的她。

我意识到很多事情可能远出我的认知与能力,这让我一时不知所措。我花费了仅存的勇气顺着阿姨的话,“那阿姨我们就先出去商量事情了,您先好好休息吧。”

阿姨看起来对这说法很满意,她宽慰地对我(兴许还有她)一笑,说道,“没事的。”

我挪开了脚步,还有意无意地用眼神示意她,她接收后便低着头沉默地跟了上来。等到两脚完全出了病房时,我才感到心中的石块踏踏实实地落了几分。

我和她走到这层楼的大厅,找个挨近的座位一起坐了下来,期间我们一言不发。我还想提醒她上身还穿着用来捉弄我的病服,但看到她那心事重重的表情,我却又不知说什么好。而且,兴许是刚刚躺在潮热的被窝里头的缘故,她的病服上爬上了成片成片的汗渍,白色的吊带和令人浮想联翩的轮廓若隐若现。看样子仅仅只穿了这一件,这让我更加难以开口。

我为什么总是陷入这种无话可说的困境?在高中时,尽管我几乎不主动与他人产生联系,但当他们有意与我交谈时,我却也能自认为顺利地和他们建立相对热烈而又令人舒心的氛围,至少在交谈这一方面几乎从未有过如此这般的阻碍和困境。然而现在,我在面对她们时,却早已不知葬送了多少呼之欲出的话语。说出去难道就会更好些吗?我不清楚,我只知道,我有很多应该对她们说出的话,很多非说不可的话,但我最终都没有说出来。

那还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她还在我旁边,怀中紧抱小说低头凝视着瓷地板像是想要遗忘什么。银色的波光在她的眼里流转,看得我心神一怔,然后不知道是哪道潋滟的光看得我脑子一热,等我反应过来时我已将手掌覆盖在了她的手背上。温凉的滑腻感自掌心直刺入我的大脑,让我冷静下来了几分,但我仍未将手缩回,而是用我自认为最坚定的眼神承接着她惊讶的目光。

她的手一开始在我突然的接触下剧烈地一颤,随后就一直发出若有若无的颤抖,搞得我得腾出相当的心思才能够抑制手的回缩。她没有拒绝我,这让我感到幸运,毕竟我一点都没有作好应对种种后果的准备。我只是想用行动来取代许多我未能对她说出口的话,仅此而已,虽然我还不知道她和她母亲的纠葛,也几乎对她一无所知,但一看到她的那个眼神、这种表情,我就绝对无法坐以待毙。

我和她的手在一段时间的发酵下都逐渐遗忘了紧张。等她开口的时候,我才发觉她已经覆过手掌与我掌心相对,十指相扣,梦幻一般的温度直入我心,“你愿意听我说吗?”

我重重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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