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胆小鬼,谁又不是呢?”我自嘲地笑了声,她听到后满怀兴趣地看向我,“所以告诉我也无妨,没准只是你自己想多了呢?”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听到这句话后她身子好像挺直了些,“不是什么无不无妨的问题,而是我有自己的理由,至少现阶段,我还不想因为袒露什么而让我们目前的关系发生变化——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方面。”她眼神格外坚定地说道,看来方才并非错觉。我几乎从未见过她这副态度,心房不自禁地被强烈地震颤了一下。因此,我放弃了追问下去的想法。
她看到我泄了一口气的样子,大约也明白了我的回应,于是就诚恳地笑道,“谢谢你能够认同我的做法。”
“没什么啦,不用一直对我说谢谢的。”我有些害羞地扬了下嘴角,“那你妈妈呢,为什么会在这住院呢?”对于这个之前被她忽略的问题,我的好奇心实在无法不令我执着于它,所以便转移到这个目标上了。
“她身上有挺多问题,这次是肝那边的。刚做过手术,所以她精神很虚弱,不过倒也因此使自己之前激进的想法安分了许多,不然的话你刚才可能就听不到她那么稳定的语气了。”她眉眼低垂,不知是在为什么情况而感到忧愁。
“平时是你来照顾她吗?”
她犹豫地点点头,“算是吧,有时候亲戚也会来。”
“那你学校那边怎么办?”我很好奇这个。
她怔了一下,眼神似乎有些躲闪,声音好像也不如平常那般镇静,“没事的,我请过假了,反正大学的时间很弹性。”
“那就好。”虽然感到有几分奇怪,但我安慰自己不用深究下去。毕竟正如她所说,我并不想多问,也不想让她多回答。保持现状就好,不然谁也不知道倘若这时发生变化,对我们来说到底是好是坏。
因为没有多少人向我们这里走来的缘故,我们一直站在售货机的旁边。手里的金属冰凉凉的,我能感到手心已经被汗水浸湿了。
趁着交流有些阻滞,我提议找个座位坐下来。她一手怀抱着小说,无声点头应允,然后便跟随着我在大厅里找了个座位坐了下来。
四周依然维持着我来时的状态,让我浑身不自在。我看向她,她倒像是对这个场所习以为常,呼吸之间有着我所没有的从容。
“额……这个怎么办?”我举起手中冷落已久的易拉罐,向她询问道。
“不打开吗?你一直拿在手里我以为你要喝的。”她天然地看着我,看来真是这么以为的。
“这可是你挑选的啊。”我哭笑不得,说着将仍紧紧相连的两人的手掌轻轻抬起,“那……这个?”
她歪歪头,像是在确认抬起的事物是否和自己相关,随后就像恍然大悟一般迅速地将手心从我的包裹中移出,突然到我不小心微微用力挽留了一下。
我尴尬地一笑,然后用尚存余温的手撬开了拉环,“噗呲”一声,不知是不是捏在手中太久的缘故,突然有几欲沸腾的气泡涌到罐口,而且架势还非同小可,眼看它们即将喷薄而出,我便急忙凑上前用嘴巴承接了上去,它们的攻势很快稳住,但还是有几滴凉凉的液体溅到了我的手上。
看来我及时阻止了一场灾难,我深感庆幸,但就在我准备将罐口递给向她的时候,我注意到了她那略有些惊讶的表情,紧接着我也反应了过来:这罐饮料毕竟是被我喝过了。
我尴尬地说道:“要不我重新帮你买一个?”
她还环抱着小说,眼神迷离着对我的提议不予置评,但我认为的意思却是默认了,于是便端着饮料起身。
后面被轻轻地一扯,就好像突然开始长起尾巴来,我下意识地往后转,只见她一手捧着小说,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捏着我的衣尾,嘴里还小声地说:“不用了。”
闻言,我端着饮料驻在了原地,一时无所适从。我目光略有些疑惑地看向手中的饮料,然后问道:“那……你还喝吗?”
她缩回好像自感逾矩的手,转而对着我勾了勾,我一时无法理解这手势的含义,只得茫然地看着她。她见我这样,便歪过头红着脖颈解释道:“你来倒给我喝吧。”
啊!我在心里发出惊叹,而在外部则表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她就这么直直地凝视着我,让我无路可逃。
不知是不是她的情态鼓舞了我,还是我不知何时抛掉了自己的羞耻心,总之我最终缓缓将罐口送到了她的嘴边,等她微闭上眼后,我又将罐身倾斜,靠着感觉控制那甘甜液体的流动。
因为担心把握不了流量,所以我一直倒得很缓慢,我甚至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充分地喝到。而且,可能是实在太过紧张,我完全无法控制手部的颤抖,但看她这时仿佛正在享受的表情,我实在无法不深感自己正在实施一个神奇的行为啊。
结束了。大概是感受到了饮料的远离,她睁开了眼,而我仍拿着饮料僵在她面前,甚至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来和她对视。
手上突然一凉,甜蜜的触感直窜脑门,还不待我反应过来时,她便轻笑着解释道:“我看你手上溅到了,就想帮你清理一下。”
脑中热流滚滚,让我一下子丧失了思考,我凭着仅存的意识说些尽量轻松的话:“你原来这么大胆的吗?”
她愣了一下,好像没有明白我话语的含义,但很快,她就弯过腰,将头埋进了我的小说当中,两脚频繁而又轻微地跺着地,只留给我一对通红的耳根。真不知道我小说上的所有描写能不能写尽她这时的表情和心理,我不禁好奇道。
“瞧瞧你都让我说了些什么啊。”弱弱的声音自纸面后传来,一对清澈而又美丽的眼睛有些幽怨地看向我,像是要在我的身上种下罪恶感似的。
我无奈地在心里反抗道:瞧瞧你都让我干了些什么啊。
我们持续了这个状态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她默默地从我手中拿去饮料,默默地一个人喝了起来,我则坐在旁边看着上头的大屏幕傻傻地发着呆。仔细想想她到头来不还是喝着我喝过的饮料嘛。我一个人在那浮想联翩,却又怀疑自己是不是大惊小怪,或许这个年纪早已应该对这种事无感了吧。
大屏幕上的名字不断变换,我们四周也不断有人坐下又起身,就在我为这样的一个场所而感到神奇时,她突然放下饮料,开口道:“无论如何,今天还是谢谢你来陪我,也谢谢你带来的小说。”
我闻言看过去,只见她慈爱地凝视着铺在她大腿上的纸张,略有些低沉的声音像咒语一样从她嘴中流出,让人觉得刚刚的情态就仿若是一场梦境。
不知道为什么,尽管我今天从她那里听到了她的许多,但我仍觉得有什么无形的力量控制着我们的距离,那大概是我们从未提及过的东西,或许是尚未意识到,又或许是她避而不谈,但我始终感觉那种东西无处不在,却又令人无从探究。她可能也深深地认识到这一点,所以她从根本上拒绝我渗入她真正的心事。
“都说过不用这样了,我是自己想来的,而且如果我的小说能够有人看的话我也很乐意。”我尽量忽视内心的错位感,语调轻松地说道。
“那这个可以先放我这吗?”她目光真挚地看向我。面对这样清澈的视线,我自然不可能说“不”,而且我一开始来的时候就有这个打算了:“当然没问题。”
“她不会介意吧?”她俏皮地眨了眨眼,我感觉自己的回答顿时被推上浪尖,搞得我语气都有些摇摇晃晃:“小事而已,而且我觉得她应该也不是很想要吧。”我不禁搓了搓头发。
“是嘛,”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她对我不依不挠,“但我看她当初的架势,那可是百分百地拒绝,在你找她要的时候,她肯定也能想到你其实是为了我来要的吧?而她竟然还是给你了,所以我一直都觉得很不可思议呢。”
“没准她认识到这毕竟还是属于我的东西吧。”我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不然追问细节的话许多事情绝对会暴露无遗。
“可能吧。”她好像一时接受了这个说法,但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我心神一怔,“你们现在……还在一起吗?”
手腕不自觉地一抖,就好像有电流蹿过去一样,“应该不是吧,毕竟我也……配不上她。”
“但我觉得她现在还是喜欢着你哦。”她看起来理所当然地说道,就好像她们之间真的有说过似的。
“是吗?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我尽管掩盖自己难平的心潮,好奇地问道。
“因为我也是女生吧。”她暧昧地对我一笑,不明不白地说道。
“这算什么。”我苦笑道。
“实在不行的话等我下次问她好了。”她看起来好像真的有这份干劲,我赶紧阻止道:“真不用这样。”
“我又不是为了你才问的,你不让我问又有什么用。”她机灵地眯起眼睛,义正言辞地说道,“这可是我们女生的话题。”
我一下子不知如何反驳,但出口了好像也显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我就挤着进退不得的脸庞,看得她竟然发声笑了出来。饮料罐剧烈地一晃,所幸没有液体漏出来。
“那你呢?你还喜欢她吗?”像是确定了手中的饮料有惊无险后,她随意地问道。
脑海中浮现起那日的樱云以及以往的点点滴滴,她像精灵一样出现在了我那荒废已久的森林里,给我这里带来生机
我支支吾吾,就算无法看见我也知道我现在通红满面。
“真好啊,我也想谈一场恋爱啊。”她感慨地叹了一声,还义务性地抿了一口饮料。
“说的好像你现在不能谈一样。”我决定打趣一句道。
“那和我你愿意吗?”
我被猛呛了一下,不知道这时“脸红”到底能不能形容好我真正的情态了。我想去判断她的眼神到底认不认真,但我甚至都无法掏出勇气来去注视她的脸,只能不断地将自己熟透了的耳根暴露给她,然后猜测她在心底到底是怎么想的。
时间的开关被按停了一下,但很快就恢复正常,“开玩笑的啦,我现在劈头盖脸一堆事,没时间谈这种东西啦。”
“我——”嘴唇盖上手指,吸走了我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
她似乎总能在正确的时间做出正确的举动,就连这次刹车,她也同样做得正确无比。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开口,也不知道会说什么,但我知道,如果自己随便地说些什么,就会无可避免地伤害到她,也伤害到我自己。她这个也许只是一个玩笑话,也许不是,但无论如何,现在都不是回答的时候。
“说好咯,以后每周都来看我哦。”说着,她将饮料罐递给了我,像是什么交接圣物的仪式,“剩下的就交给你吧。”
“我尽量。”我两者都回答完毕,“一直都是这家医院?”
“这个嘛。”她执着纸张起身,俯视着尚且来不及离座的我,“看命运吧。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会结束,怎样结束,一切都像小说一样充满悬念,不是吗?”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感觉心脏仿佛随时会扑腾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