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学?”我一度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理解这个词语的含义。
“对的,他们说第二个学期入学的时候,发现她的床铺空了,而且人也一直都没有露面,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原来她已经退学了。”她皱着眉说。
为什么?这么重大的事,她为什么要瞒着我?也瞒着与她相关的所有人?我突然想起她穿着病服躺在病床上的情形,那时的她还装作一副病恹恹的样子对我大开玩笑。
原来不单是我,她一直都在对周围的人开玩笑啊,好恶劣的个性。不知为何,我竟然为她在心里默默地献上一抹苦笑。
“她没和我说过退学的事,准确地说,是骗过我了。”我几乎无法抑制声音的颤抖。
“毕竟她性格挺古怪的嘛,所以我一点都不意外,她也早就说过迟早有一天她会突然消失,但没想到的是她竟然还给我留了消息,不知道这算不算她大发慈悲的一点。”她有些自嘲似的笑了一笑。
“你说她给你留了消息?”我的神经顿时紧张起来,刚听到她骗我的消息后的模糊感逐渐消散,四周的所见所感仿佛都转而变得更加清晰。
“是的,微信上留给我的,具体日期要看记录了。”
“能给我看看吗?”我急迫地问道。
“可以是可以,不过不能往上翻哦。”她提醒我过后就拿出了手机,操作了一番后便竖着手机屏幕在我面前,我立即探前仔细观察,“而且与其说是消息……”
我走了。
上面是一行灰色的小字,那是她发消息的时间。我还看到了手机主人的几句追问,但无一得到回复,几行带着问号的语句看起来甚至有些寂寥。
我顿时感觉心里空荡荡的,身子也像是在逐渐漂浮起来。到头来,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发出这三个字有什么意义,仅仅就随口告诉身边人“我走了”吗?我看着她微信头像中的那个探头探脑的猫,脑海中怎么也消磨不下持续而又轻微的眩晕感。
“就这么一句啊。”我无奈地一笑。
“就这么一句。”她也露出了与我相同的表情。
我们陷入了沉默。事实上,我还有很多问题可以问她,可以说我这次找她的目的还完全没有达到,但我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怀疑就算这样探查下去我会不会只是离她越来越远。就算知道了她为什么离开,知道了她去的地方,我究竟又能做出什么呢?会不会还有什么比她瞒着退学的事实更加令人悲伤和痛苦的事呢?我感到全身正颤抖不已。
我此刻仿佛理解了那日的那片樱花云下,那个她所说的“我担心我读不懂”那句控诉般的呓语。我其实也在阅读着,阅读着消失的女孩编织出来的现实中的小说,肯定有很多我错过的意象和误会的隐喻,但我无从寻找,也无从纠正,我就只能这样带着错觉一点一点地读下去。
“你没事吧?”
大概是注意到了我身体的不对劲,她适时地出言关心,这也成功地将我从意识的迷雾中拉了出来。
“我没事……没事。”我尽己所能地调整好状态,“如果有什么和她相关的,能告诉我吗?”
“在这边讲的话可能会时间不够吧。”她将头探出墙壁,看向远处还在忙碌的他们。
我提议道:“你什么时候方便?”
“他们好像说要一起聚餐的,你打算来吗?”她又调过头来向我寻求回答。
“我来。”我用自己也没意料的坚定语气说道。
“那就吃完饭后吧,我们俩一起走。”她理所当然般地提议道。
我一愣,“会不会……额……”我不知道该怎么控制语言的恰当性,“给你造成误会……什么的。”
“你不希望和我产生误会?”她像是对我的反应很感兴趣,轻声娇笑道。
我顿时哑然。
“逗你的啦,你这么担心的话,那我们先分开走好了,然后再找一个地方汇合吧。”之前的提议像是一个引子,她这时提出了显然更为合适的选项。
“好。”我无比赞同。
“地点的话就到时候再说吧。”说着,她操作了下手机,然后将正面递到了我面前。我一开始对她的举动不知所措,但等注意到她屏幕上的二维码时我才意识到了她的意思,于是便匆匆忙忙地打开自己的手机。
仪式举行完毕之后我顺口问道,“到时候你晚回去的话会不会有什么问题?”
“你担心的还真多。”她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没事的啦,我男朋友又不在这,他也不会管我晚上干什么,和我爸妈的话就说和朋友在一起就好了。”
“那就好。”我机械地附和道。
突然,她俏皮向我这里一凑,“我没说错吧?我这也算是和朋友在一起吧?”
这种语气,我竟感到有几分熟悉。“只要你愿意。”我给出了同样熟悉的回答。
像是要舒展一下胸口所沉积的什么,她伸了个神秘的懒腰,“说实话,我高中的时候可是很期待有这么个机会的。”
“什么意思?”
得不到回答,她笑了一声后转身离去。
她的这番捉弄让我心潮有些澎湃,胸口无法抑制地发热。看着她一蹦一跳、青春活泼的背影,我突然想起那个公园里的她。
现在想来,那几个小时大约是我和她相处以来最为开朗的一页,绑着双马尾的她至今仍跳跃在我心中的石块上,发辫上的蝴蝶结也至今仍翩飞在我心中的园地里。那时的我甚至还在偷偷地嫉妒她高考后的多彩生活,羡慕她高考后的积极变化,我不知道她那时是否已经得知自己下一学期就要辍学,因为着不可告人的原因而不得已放弃正在启航的美好生活,我不敢去知道,更不敢去猜测她那时候的心境,我只对那时愚蠢的自己感到愤怒和悲哀,对那时幼稚的自己感到无可救药,明明她独自忍受了无法估量的痛苦,明明她那样地接纳了我……
感觉有些气短,我连忙坐下来。她已经回到了队伍中和他们有说有笑,甚至还时不时向我这里瞄一眼,像是在问我为什么还不过来。我现在还无法动弹,大脑仍然沉浸在过往的记忆中。
视线的余光里突然闯进了一位老师,她好像在狐疑地注视着我,大概在疑惑我为何坐在这里,傻愣愣地看向足球场。为了以防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我装作若无其事地起身,假装没有注意到她,然后慢悠悠地向远处的他们走去。这个陌生的老师没有叫我,可能是心中的疑惑解除了吧。这只是一个发呆的学生,只是在向同伴走过去之前坐下小憩一会而已。
在即将走到他们面前的时候,我还在想,要是能在那边继续坐一会就好了,因为我的思绪还留在那里,孤零零地托着下颌,孤零零地望着这边孤零零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