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在田野之间疾驰。
虽然郊区的路面经过常年的风吹日晒,变得支离破粹,但车子行驶得还是非常平稳的,并不会感受到太多震感。
在车厢的后座,春日沐樱一脸焦虑地看着自己的大腿,并不是她的大腿上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而是夏旬现在正躺在那儿。
夏旬的表情很平静,但是额头却在不停地冒着汗,而且呼吸非常非常的弱,给人一种快要死掉的感觉,所以春日沐樱放不下心里的担忧。
当疼痛到达一定程度是会疼死过去的,所以人是会因为疼痛和失血过多昏厥过去的,更何况夏旬呢?
射中夏旬左腿上的那发箭矢,大部分的箭身已经被剪断,这是为了不让箭身摇晃而造成二次伤害。
而箭头还留在那,春日沐樱已经将夏旬的裙摆剪开,他那纤细与洁白到了不和谐程度的大腿上,赫然插着箭头,鲜红的血液在洁白的皮肤上留下痕迹。
夏旬的整个大腿已经肿了起来,看上去十分瘆人,但是这没办法,如果把箭头拔掉,怕是整个后座都会被血液填满。
“司机还能……”春日沐樱刚想催促司机再快些,但是她害怕,害怕路上带来的颠簸会再一次对夏旬造成伤害,现在的夏旬就像一个随时都会碎掉的玻璃娃娃,也许只需要轻轻的一碰,他就会化为齑粉。
不过为什么会是叫司机去送呢?其中一个原因是这种偏僻的乡下叫不到救护车,其二是即使能叫到救护车,来往的路程需要的时间太多了,还不如直接把夏旬送往医院。
所以就在做了些简单处理之后,莱特先生就安排了车送夏旬去医院。
春日沐樱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她突然觉得自己很没用,总是没有能在那个在意的男孩子受伤的时候保护他、阻止他。
“明明好不容易再次遇见……”
……
“我死了吗?”
从晃眼的灯光中,夏旬睁开了眼,他发现自己正身处一家医院的走廊,周边的场景全都非常熟悉,但是却没有色彩,全都是一片灰白色。
“原来又回到了这里啊,难道这就是我的走马灯吗?”
看着眼前301的病房,夏旬推开了门,他曾经无数梦到过这个场景,所以对此非常的熟悉,这里就是他生母病逝的病房。
引入夏旬眼帘的,依旧是枯瘦如柴的母亲,那位中年妇女的脸上,皮肤完全凹陷下去,异常的干瘪,没有任何的水润与弹性。
在那病床的旁边,小夏旬只是呆呆的观察着母亲的模样,小手抓住那如树枝般枯瘦的手指,这个时候,夏旬才六岁。
年幼的他,根本不知道“死亡”这一词所代表的含义,只是静静地看着,静静地看着母亲那如同蓝宝石般的双眼逐渐失去光泽,感受着母亲逐渐失去脉搏,逐渐发凉的躯体。
“母亲……”夏旬想要伸手触摸,但就在触碰的一瞬间,眼前的一切又换作云烟消散。
紧接而来的迷雾环绕,将夏旬带去了另一个场景,这里是一场葬礼……
在葬礼上,小夏旬的表情很平静,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仔细观察着那些哭泣的亲属。
这个时候的小夏旬并不理解他们为什么要哭泣,是因为什么样的情绪而哭泣,他只是好奇着,好奇自己为什么与大家不一样。
“自己的妈妈都死了,他居然都没落泪!”“真是不孝啊。”“真是可悲啊,做妈的,自己离世了,自己的孩子却没为自己掉过一滴眼泪。”
这样的话语萦绕在幼年夏旬的耳边,在他们眼里,似乎没有哭泣就代表着不难过,似乎没有眼泪就代表着不懂得感恩。
明明……母亲在身前一直告诉着夏旬,要一直保持着微笑,不要伤心、不要难过。
但,明明自己也是这样做着的,为什么会被他们给唾弃呢?
他不知道,只能感觉到这些话语就像泥沼,一点点将小夏旬淹没,而夏旬他自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即使过去的自己向他伸出手,他也没有去拉一把的打算,就这样看着过去的自己被黑色的泥沼淹没,就好像这样的痛苦,是他自己应得的。
在这之后,父亲很快找了一位新的阿姨来重组家庭,那位阿姨带来了一位大夏旬三岁的姐姐,还有一位……是他的妹妹。
那个姐姐是阿姨领养的,而那个妹妹,是她和夏旬父亲的女儿。而这个突如其来的妹妹,只比夏旬小一岁而已……
这个时候的小夏旬当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不过他能够感受到,自己似乎逐渐变得不再属于这里了。
不过夏旬只是笑着,笑着接受了这样一个新的家庭,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样的情绪,但是离去的母亲说过,只需要一直笑着就好了,用笑容来代替一切的情绪。
这种像是在电影院观看自己前半生的奇妙感觉,夏旬已经经历过无数次,自己的父亲、姐姐、妹妹,总之就是除了母亲之外的人,他们的脸上都被画上了一条极其粗的很线,粗到把面部完全遮盖。
夏旬已经记不清他们的样子了,与其说是记不清,更不如说是夏旬自己将他们的面孔给忘却,只有这样自己才能感受到些许的好受。
这片梦境没有任何的色彩,就像他的心里没有任何的情绪一样,在虚假的面具底下,是无尽的深渊。
在夏旬的记忆中,母亲一直都是一个开朗、热爱生活的形象,而自己却是这么的卑劣、恶心、没有人情。
夏旬看着自己过去那副可爱,呆萌的样子,心里出现的滋味,是痛恨,是恶心。
如果可以,他真希望能抹杀掉过去的自己,让母亲能够活在这个世界上。
“这个世界,需要有像母亲一样的人去感受美好,而不是需要我这样无意义的活着,为什么死去的那个人……就不能是我呢?”
……
滴——
过往的记忆如潮水般散去,夏旬的意识回归,缓缓地睁开眼睛,心脏跳动的声音,身体疲乏和伤口的疼痛,让他清楚的认识到自己还活着。
疲惫,没有其它任何的东西,只有疲惫在他的身体里游荡。
“为什么……我还活着……”他的嘴里发出呢喃,但完全构不成一句话,只是形成了呜呜声。
夏旬的视线向右手边看去,春日沐樱黑色的发丝散落在床边,她趴在床边睡着了。
她的手紧紧抓着床单,眉头皱起,担忧的情绪,使得这位少女的脸上没有血色。
又是,这样一副担忧的模样。
夏旬不希望自己会给他人带来困扰和担忧,因为他总是会做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物。
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身上的伤是自作孽,这无法表明什么,也无法改变什么,别人并不会因为你莫名其妙的威慑而做出改变。
弓箭场上发生的事情,对半会被传成,夏旬突然发疯,到处那弓箭射人,不过事实似乎也就是那样。
夏旬清楚地知道,这一切行为其实都只是自己恶劣的本性,就像自己曾经一次次用刀片划开手腕,一次次寻求死亡那样,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自我厌恶。
他回想起春日沐樱说过的那句话,“你真的变了好多。”
可……好像是变化了很多,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