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我对城市人试图驯养家猫以对抗鼠患这件事深表怀疑。换作我是它,我会放着美味的晚餐不吃反而费劲去捉那些肮脏卑劣的老鼠?】
——乔治·克劳诺,苏格兰作家,出身农村乡野,作品同样以描绘田园风情见长。
============================
凌晨,伦克尔顿东区某酒馆。
“铃——”
伴随着铸铁门铃略显闷涩的声响,酒馆里的谈笑声以及其他嘈杂声响顿时戛然而止。
所有主顾都不约而同地望向站在门口的清瘦身影。
他看上去不过刚刚成年,内衬是常见的哥特式衬衣,外面却是套着一件藏青色的中式盘扣衫,隐隐间传出一缕温厚的檀木熏香。
用这个时代的人的眼光来看,他无疑是一个穿着奇装异服的怪人。
更何况他的脸上都没有蓄起半点胡髭——在他们看来,没有胡子的男子汉简直和不长刺的刺猬一样可笑。
然而此刻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发出嘘声抑或嘲笑,视线无不集中在他手边那只沾满血污的黄麻袋。
少年被这些刺眼的目光盯得分外不自在。
他摘下头顶的旧礼帽后走到吧台前,把这只鼓囊囊的小口袋有些吃力地摆上了桌面。
老板拨开袋口往里面瞥了眼,不禁眉头一挑。
“可以啊夏尔,这里搞不好得有一整张了喔?”
话音刚落,全场哗然!
这里所说的一整张指的正是纸钞。
英政府并不发行纸币,而是由各大银行自行印发,其最小的面值也得有两镑。
别看这个数目似乎很小,却足以将这座城市的绝大部分人的积蓄给刷下去了。
事实上,很多人甚至一辈子都没有拥有过一张纸钞。
因此有些人发迹后总会特地去银行兑换纸币,甚至哪怕生活过得紧巴巴的也要省吃俭用攒出那么一张在酒肉朋友面前显摆。
然后被偷走。
被称作夏尔的少年只是点点头,随即和老板一起走进了酒馆后厨。
在两人离开过后,店面的议论声并没有随之而歇止,反而愈演愈烈。
“嘿,我们今晚抓到了多少只来着?”
一个工人穿着的汉子扭头询问自己的同伴。
“42只,装了有整整两大麻袋。”他的同伴老实回答。
他应了一声,像是梦呓般喃喃自语:“不少了啊……可是为什么我们连这个家伙的零头都赚不到呢?”
同伴沉默不语,只是默默闷了一大口酒。
还能是为什么,因为他们抓的是老鼠,人家抓的可是“鼠王”啊。
伦克尔顿糟糕的公共卫生状况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满街的马粪甚至是不明排泄物,恶臭熏天的泰晤士河,还有堪称灾难的下水道设计。
所有的一切,简直就是上天赐给蚊蝇虫鼠的应许之地。
特别是到了仲夏时分,在春季繁衍的小鼠到这时大都长大成熟。
它们在生存本能的驱使下为觅食与争夺配偶争斗不止,将整个街巷搅得不得安宁。
甚至报纸上都曾经如是报道:伦克尔顿的老鼠能够长得有小猫大小,足以将争夺食物的野猫野狗给活生生咬死。
久而久之就连饱受其苦的居民们也都麻木了,还给这些长着胡须的畜生起了个略带调侃意味的称号:与陛下共治不列颠的污秽之王。
然而自今年入夏以来,城里便开始流转有人在大肆收购老鼠,等到不知何时起就连酒馆和报亭等地也开始报价回收鼠肉。
就这样在利益的驱使下,一股捕鼠的风潮在这座雾都迅速成势。
这些尸体回收的价格根据个头和新鲜度从小到大不断递增,然而在这之上有一个断崖式的陡升——正是鼠王。
正当讨论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两人终于又回到了店面。
众人一眼就看到了夏尔手中已然空落落的编袋,再次哄闹起来!
对于这些捕鼠人来说,一旦夜晚将尽便意味着工作已然结束,绝大部分人正是为了等着看这个热闹才一直待在酒馆的。
嘈杂中,有好事者扯着嗓子嚷道:“夏尔先生,要不你就教教我们怎么抓鼠王呗!”
话音刚落,议论声瞬间压低了好几度,紧接着就是此起彼伏的应和声。
“对啊,大家都是穷苦出身的泥腿子,不是更应该互相帮助吗?”
“就是就是,有钱一起赚,别藏着掖着……”
站在台前的少年眼中听着这些七嘴八舌的声音,不禁暗叹。
又来了。
“各位,该说的我前几天都已经说过了,如果它们那就是你们口中的鼠王的话。”他摊手道。
这个回答显然并不能让人满意,全场顿时响起一片嘘声。
夏尔并没有说错,在场的绝大部分人甚至连鼠王是什么都不太清楚,仅仅在这几天来从他偶尔的只言片语中才能了解到几分:
“它被很多老鼠供养着,可是长得并不大。”
“它并没有配偶,或者说是存活下来的配偶。”
“它的眼睛是血红的,能够用两条腿站起来。我没有听过它们说话,但是我相信它们做得到。”
“它非常狡猾,从来不会轻易出现……”
这些描述听上去实在是过于荒谬,再加上他总会不厌其烦地规劝众人不要打它的主意,自然会有人理所应当的认为夏尔不愿意将赚钱的门路分享出来。
似乎是感受到台下的兴致不太高,夏尔故作无奈地苦笑。
“看样子我是没法走掉了。这样吧,大家都辛苦了,今晚所有酒水都算到我头上!”
众人一听到这番豪言顿时再次沸腾起来,全场的氛围彻底走向最高潮!
说白了,有意藏私是人之常情,能够多说两句话都已经是情分了。
现在人家破费请客,为人处世就该识趣一点,见好就收。
兴奋不已的客人们并没有察觉到,此时的夏尔早已结清了费用,从虚掩的后门悄悄离开了酒吧。
他一直都对过分吵闹的环境不太感冒,并且他很清楚:要是继续留在酒馆里面搞不好会被这帮糙汉子轮着上来强硬地灌满肚子。
当然是啤酒,别乱想。
屋外的天色比起刚进店之前又放亮了不少,已经能够勉强辨识出街巷房檐与墙壁的轮廓。晨雾缭绕的远方隐约传来鸟雀的啭鸣。
新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夏尔暗叹一声,转身望向这间依旧灯火通明的酒馆。
这帮人已经有些按捺不住了啊……也许是时候该换一家酒馆?他暗自思忖。
比起其他的穿越者同僚,他的开局显然更具挑战性一些。
大概一周前的某个清晨,他在这个蒸汽世界的街头被送报工唤醒。
除了这一身的衣服之外没有半个子儿,甚至除了夏尔这个名字之外也什么都想不起来。
他只是隐约地记得,自己似乎曾经是非常不得了的炼金师。
同一位白发猫娘的落魄公主相识相恋,还击败了苟延残喘的伪神拯救了世界……
尽管迫切地想要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当务之急还是填饱钱包还有肚子。
好巧不巧的是,他在苏醒过来的街巷里发现了附近的酒馆,也就是这里在收购鼠尸的广告。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夏尔并没有对其抱太大期望。
就连钓鱼都在钓具,钓钩,饵料,江海河湖甚至是露营和烹饪上面都有着不小的讲究,捕鼠又怎么可能会像听上去那么轻松?
更何况,老鼠再肥硕又怎么可能比寻常的家畜要珍贵啊。
事实上那段时间他的收获并不喜人,直到有天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妩媚而又惹人遐想的叹息声:
【嗯,这个令人陶醉的气息……终于,找到你了,亲爱的❤】
正当想得出神时,夏尔又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嗓音。
【呵呵,虽然在想着咱什么的还是很高兴的,但是再不回去休息的话天就要亮了哦,主——人?】
尽管带着些许传输不畅的失真噪音,但还是不难联想出这个声音的主人是一位何等身段婀娜,细枝结硕果的娇媚美人。
他撸起右臂的衣袖,一条盘在手腕上的手链随即显露而出,其中悬挂的那颗红宝石正闪烁着幽然而神秘的光泽。
认真来讲,这是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猫眼石。
如果仔细端详,可以看到其中分布着条条辐射状的细密线条,与中央的猫眼光径相互映衬起来更是显得整颗宝石就像一只狭长的猫瞳。
“基米,别太得寸进尺。”他警告道。
【嘻嘻……这不是整张脸都红了嘛,真是可爱呀~】
“……”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是他确实招架不住这个坏女人屡屡的挑逗与袭击。
特别是刚才她特意拉长嗓音喊出“主人”的时候,夏尔到现在还感觉喉咙一阵发干。
是时候该教训一下这只没大没小的坏猫咪了!
每当这个时候,夏尔总是喜欢将宝石攥在手中,感受着传到手心的那股熟悉而又令人安心的温热。
像是灿烂无暇的笑容,又像是少女被勾住而捂出细汗的纤手。
【呃呃呃嗯~这样突然间抱上来是,是犯规的喵❤】
与其说是惊叫,不如说是窃喜,或者是蓄谋已久。
他没有理会,继续在手中细细把玩,只听见耳边的喘息逐渐变得甜腻,隐隐间还带着奇怪的窸窣声。
起初夏尔还觉得哪里不太对劲,直到他突然听到一声低哼。
“……”
所有声响戛然而止。气氛格外尴尬。
他陷入到所有铲屎官共同的困境之中:好像,不小心逗过头了。
别看她平时一副驾轻就熟的大姐姐架势,到这个时候反而害羞起来,嗫嚅半晌后终于是败逃般丢下一句气话:
【坏心眼,不理你了!】
夏尔感觉到背后那股若隐若现的窥视感骤然消逝,摊开手果然看到宝石已经褪去了光泽。
果然……还是太过火了吧?
尽管这么想着,他还是不厚道地笑了起来。
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耳边就时不时响起这个寄宿在宝石里的声音。
当时他对这个来历不明的声音保持警惕的态度,便假装没有听见。
然而,他远远低估了她的热情与决心。
“达令,咱今天穿了一件很性感的泳衣哦……还是听不到吗,呜,可是<眼>确实好好地安插进去了啊……”
起初她还会特意重复几次,甚至开始自我怀疑,终于意识到夏尔就是故意的才有些沮丧地闭上嘴巴,然而没过一会儿,她又会开始试着搭话。
直到后来,她似乎注意到了夏尔频繁调出的系统界面,称呼也变成了如今这个别具情趣的“主人”。
很多提示音还是她靠嘴模拟出来的,偏偏她还乐此不疲。
然而比起喧宾夺主,夏尔觉得她所做的一切更像是根据画面做出反馈的配音演员。
他想要调出人物界面。
“好的,主人所需的资料都在这里了哦!”
他结算任务奖励。
“有惊无险地完成了任务了呢,真不愧是主人!”
他和女性朋友交流。
“不许不许!咱不允许主人和这个坏女人说话!”
终于他忍受不了,和她吵了一架。
“那个,已经自动为您接下了任务:跟最可爱的基米和好,不允许撤销的说!”
时间久了,夏尔也逐渐接纳这个略显吵闹的声音,在她的陪伴下置身于陌生世界的焦虑与孤单仿佛也被悄然冲淡……
最重要的是,她其实一直都在毫不掩饰地表达爱意,以至于自己一度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种纯粹而浓烈的情感。
某天玩心一起,他便给这个孩子起了基米这个名字。
一个最喜欢你,每时每刻都关注着你,总会在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最重要的是还不会哈气的乖猫,还配不上基米这个名字?
得亏小基米不懂人类的恶趣味,要不然指定得晚上爬上床把这个主人给爱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先前的提醒,夏尔果然感觉一阵倦意涌上脑海,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呵欠。
“也罢,今天就不去吃那些糊糊了,偶尔也得吃点正经的好东西,然后回旅舍一觉睡到大中午!”
【不许,早上要吃清淡点,不然肠胃会出毛病的!】
“你不是才说不管我的吗?”
【你再说一遍喵?】
“啊哈哈……”
少年干涩的笑声和他被拉长的背影,都在这个仲夏清晨的巷口悄然远逝。
===============
与此同时,生涩的门铃声响起,又一个身影推开了店门。
店里的主顾们闻声扭头,却是不由得瞪大眼睛。
此时,一位身段姣好的美少女已然点着从容的步子走进酒馆。
门口的晨光背着她披洒而下,将她的一头银发映照得闪闪发光,更显得和这个老旧肮脏的酒馆之间的格格不入。
“日安先生们,贸然叨扰还请见谅。”
她摘下头上的丝绒布雷帽,随即冲着众人微微欠身。
然而,少女这番表态反而让他们更加无所适从。
尽管她看上去正值豆蔻年华,但是这身得体精致的装束足以让这群位于阶级底层的贱民连一点轻慢亵渎的想法都生不出来。
“这,这位夫人,您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酒馆老板擦着额头的冷汗:“离这里最近的咖啡厅得要从这里走出去然后在第二个路口左转,如果是沙龙厅的话——”
“不,就是这里。”
少女站定后环视了一圈,却似乎并没有见到她想要见到的那个人。
“……我听说,这里有一位能够捕捉到【鼠王】的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