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岛的气候向来难以捉摸,明明早晨还是晴空万里,到了下午眨眼间便阴云遍布。
日光只能在笨重的层层铅云上留下一抹病恹恹的亮色,灰蒙的天幕映照出城市远景冷峻的轮廓。
尽管天公不作美,夏尔还是不得不顶着裹挟着雨滴的寒风出门,依照莉玻给出的地址前往目的地。
气温愈发阴冷,街道上更是起了霜雾,所有的景物都覆没其中而显得不太真切。
隐约间,几家灯火在散发着朦胧的光晕。
坑洼不平的石砖走道,铁篱笆里早已过季的枯萎蔷薇,两旁逼仄而又样式出奇一致的破旧寓所……
夏尔漫步在这片破败贫瘠的街区,终于在视线尽头看到了一座砖砌而成的矮房。
他连忙加快步伐,没一会儿便来到了案发现场——一座对外租用的仓库。
这个库房看上去确乎是已然被废弃了很久,陈旧的外墙上布满了各种时间的痕迹,比如大片抖落的粉漆还有茂密的藤生植物。
在昏暗天色的映照下,这间库房反而多有了几分古早惊悚电影的诡谲氛围,仿佛下一刻里面就会冒出个提着油锯的工装面具人。
他远眺端详着这座阴森老旧的厂房,脑海里回响起莉玻在电话中所说的话:
【驯鼠人已经交待了人质的藏身之地,疫控联的同僚们已经第一时间抵达并控制现场。】
【他同样承认了包括绑架案在内的所有命案,但是始终坚称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人所为,而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我们不排除其包庇同伴而揽下罪责的可能性,在最坏的情况下驯鼠人甚至可能不止一个。】
【更重要的是,他报案的时候并没有携带鼠群,在藏身地也同样没有发现……】
【说了那么多还是那句话,夏尔,我需要你。】
听着电话另一端的这番恳切郑重的口气,老实说夏尔都有些诚惶诚恐了。
他不过在这两天收集了一点资料,莉玻可是仅仅用一上午就协调好各方开展工作,不可谓不出色。
可与此同时,心中的那股微妙感却愈发作祟。
包庇同伴?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非要在制造出绑架大案后才决定自首呢?
一定,存在什么契机……
凛冽的寒风打断了夏尔的思绪。
他下意识地搂紧外衣,朝着在警戒线周围值守的巡警们走去。
“嘿哥们——喔喔喔喔,放轻松点!”
他都还没走上前,谁知站岗的警察竟是直接拔出配枪,吓得他立刻举起手定在原地。
“我没有恶意!我是被莉玻教授叫过来的,你们去问一声就知道了。”
夏尔连忙说明来意。
巡警却全然不为所动,只是例行公事地冷声道:“要么拿出证件,要么离开这里。”
“……”
他还想要继续解释,然而他抵住扳机的配枪比那张掰不开的嘴还要冰冷,不得不暂时退回来。
天呐,真是位尽职的干警。
正当夏尔头疼不已的时候,一个粗重的烟嗓在身后响起:
“喂小子,你丫的是哪里来的?”
他循声转过头,果然看到一个背着枪的警长正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自己。
他穿着一身洗得有些褪色的立领大衣,头盖带檐警盔,嵌着警徽的皮带上别着一只银哨,看上去格外地笔挺精神。
夏尔喜出望外,连忙走近并说明了自己的来因。
“莉玻教授?”
警长捻着沾染油污的硬胡渣,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夏尔,啧啧有声:
“噢哟,他妈的还真别说,就这穿衣服的品味你们两个真是一水的怪胎!”
“……”
夏尔只能跟着赔笑,随即请求这位警长帮忙替自己传话。
“嘶,不是我不想帮你……”
他也显得有些无奈,伸手指向不远处的守卫:
“就说你刚才搭话那个,就是从军部那边调过来的,可以说是除了上面的命令完全油盐不进。”
夏尔跟着望过去,这才察觉到他穿着的制服和这位警官并不一致,而且周身还带着一股似有若无的血气。
不是,这架势一看就是从真正的枪林弹雨里捡回一条命的,你们就让这哥们守着大门?
“这是不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害,你也不是不知道这件事闹得有多大,”
警长也有些郁闷地提了提警盔:“现在里头几乎都是扛枪的和调查员在转悠,我们苏格兰场的弟兄们压根被晾在了一边……操。”
夏尔也不禁叹气。
如果是这样的话可就麻烦了。
“其实这也不全是坏事,老实说我还不想跟这个麻烦事扯上关系呢。”他笑着打趣。
警长瞪大眼睛惊异地瞅了夏尔一眼,随即像是火车头一样“吭哧吭哧”地咳嗽着笑起来。
“哈哈哈……你这小子他娘的还真有意思。”
“行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试一下能不能混进去。”
夏尔闻言一惊:“啊?这不太好吧长官,会不会对你有影响——”
“老子一个待定警长,还要额外兼职才能喂饱一家子的老男人,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你先在这里等一刻钟左右,如果有谁问起来就报我斯托克顿的名字,就这么定了!”
夏尔压根叫不住,只能看着这位好心的警官风风火火地走开,忍不住嘬起嘴喊道:“谢谢你!”
他只是头也不回地摆摆手,转身便消失在楼房转角。
斯托克顿警长走后,夏尔又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就在他下意识地环顾四周以排遣无聊与紧张的时候,眼前忽然闪过一抹亮色。
夏尔定睛查看,这才发现马路另一头的无人街角竟站着一位金发的小萝莉。
她穿着这个时代最时兴的印花布缝制而成的公主裙,下半身则是则是黑色长筒袜和锃亮的小皮鞋。
不仅如此,她一头栗色的卷发还被梳成了繁复的复古盘发,被精心装扮的发髻还用一个大大的缎带蝴蝶结扎起来,矜贵之余也不乏孩子应有的灵动可爱。
这显然不是一般人家可以有的衣着打扮。
此刻,她正静静地靠在一处篱笆小径旁,手边捏着一只还不过花骨朵的蔷薇,带着雀斑的小脸上却没有任何神情变化。
恬静得就像是一幅活生生的油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