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相信你没有说谎。只是出于某种原因,让你刻意地忽略了某些事实而已。”
夏尔如是说,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叩椅把。
事实上,他能够在浏览到的记忆剪影充其量只是一个模糊而又仓促的梗概,根本不可能触及到这些细节上面。
尽管如此,这个少年仍然能够明显感觉到在逻辑推理的勾勒下,一副真相的全景已经初现雏形。
“下一个问题就是,你究竟在刻意隐瞒什么呢?显然,问题就是出在这个协助你的术士的关系上面。”
为了驯养更多的鼠王,不得不屡屡陷入被动,替他一遍遍地擦屁股,甚至成为杀人从犯……这种论调着实是站不住脚。
“既然这样,不如让我们把思路逆转过来!”
不知不觉间也听得入了迷的莉玻闻言眸子一亮:“逆转思维?”
“没错!假如说这位炼金术士,其实是被请过来的呢?”
夏尔起身,一边走动一边抵着下巴沉思起来:
“就比如我前段时间也曾有所听闻,市面上存在着一种鼠药,可以让老鼠在短短一两天内猛增数斤重量……”
这种神奇的功效对于收货日渐见少的捕鼠人们来说无疑无法拒绝,然而据说其药效并不稳定,可能导致畸形甚至致死等副作用。
加之当时他的主要目标都在鼠王身上,因此就对这种传言并没有在意。
说到这里的夏尔特意顿了顿,如鹰隼般锐利的侧眼瞥向开始显得坐立不安的驯鼠者。
“阿贝特,想必这才是你和那位共犯相识的契机吧?”
“……”
“我就当你是默认了。如果这样的话,将会引出另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
夏尔起身,朝着他的方向走去。
“承认吧,你从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在偷偷豢养鼠群了,甚至可能已经成功驯养出鼠王。”
“远在得知它能够用来换钱,为了能够卖出一个好价钱从而和那个炼金师买药搭上线之前!”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驯鼠者的表现远比想象中的平静。
“我说过了,你们永远都无法理解我的痛苦。”
他坦然地承认了:“没错,但是这很奇怪吗?
所有人都没有正眼瞧我。他们把我呼来喝去,甚至还冲着我吐痰撒尿,他们有把我当成过同类吗?”
“只有它们,只有这些和我一样低贱卑微的小家伙,从来都不会看人下菜,从来不会。”
一提及他的老鼠们,阿贝特的神情肉眼可见地缓和下来,嘴角甚至泛起浅淡的笑意。
“只需要一点饼干屑,有时候甚至什么都不用,它们就会主动凑上来,任由你把玩触摸。”
“你知道吗?有一次我躲起来偷偷地哭,它们竟然都凑到了我的身旁,一直陪伴到我感觉好多了为止……”
目睹着这个男孩忽喜忽嗔的癫狂情态,夏尔微微摇头。
“你所说的所有人之中,也包括你的姐姐吗?”
“别跟我提起那个女人!”
阿贝特猛然大吼,枯瘦的脸上泛起病态的潮红:
“我明明一直都那么信任她,我能够在那个人间炼狱里坚持到现在就是因为她!可她又是怎么对我的?”
“也就是说,”
夏尔语气依旧不疾不徐:“你抱着破罐破摔的心态做出迄今为止的一系列举动的原因,就是觉得受到了背叛,是吗?”
男孩再次一噎,胸膛剧烈起伏:
“你又是什么东西?别以为你就什么都懂!”
“是因为你把用老鼠换来的钱交给了她,结果却遭到了质疑甚至是臭骂,怀疑你靠着恐吓其他孩子抢过来的?
还是因为知道了她即将被选上候补修女,不日后即将离开这里呢?”
“……”
犯人彻底说不出话了,神情甚至变得惊恐起来。
“为,为什么你连这个都知道?”
“这并不重要。”
说到这里的夏尔再次坐回座位上,审视犯人的目光炯然。
“虽然我也感到难以置信,但是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真相已然水落石出了。”
“没错,从那之后你彻底对一切感到绝望,甚至开始想:做只老鼠其实也没什么不是吗?”
“你也确实这么做了。你离开了育婴堂,像只过街老鼠般栖身在阴冷的废弃仓库,猎食人类作为食粮,并反哺鼠群。”
“但是纸终究包不住火,一系列的失踪案开始引起了关注。”
“慌乱之中,你突然想到了:只要把这些孩子都变成真正的人,自己再去自首把所有罪证揽下来,它们不就可以活下来了吗!”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疯狂,而又无比荒谬的计划,却得到了你那位合伙人的同意。他做得到。”
“你很高兴,你甚至开始幻想起它们能够像人类一样自由地生活在阳光下的样子,却从来都没有想过失败后的苦果……”
夏尔述说的一句句冷酷的真相宛如从口中吐露的刀刃,一点点地将潜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情感逐层剥开。
然而他却根本没有做好直面的准备,唯一能做的就是逃避。
“我做错了什么?我什么都没错!”
他用手遮住头,像是在躲避着来自某个地方的目光:
“老鼠一样也是肉做的。它能开口叫,也能吃东西,甚至和我们一样都有情感,凭什么天生长着一身灰毛就活该要被人人喊打!”
“我想帮它,我真的是真心为它们好的!”
“……”
夏尔站定,俯瞰着这个蜷缩着身子将头埋起来的孩子。
“那为什么在仪式失败的时候,你却逃跑了,抛弃了你的‘家人们’呢?”
“我没有,我去自首——”
“你自始至终想的都是自己!你想要的只是一群人类朋友,而不是老鼠!”
阿贝特被夏尔的陡然大吼吓懵了,只能听着他继续说下去:
“但看到那些血肉模糊的怪物时,你吓坏了。你突然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喜欢这群畜生,也许还开始挂念那个曾经最恨之入骨的至亲。”
“不要说,不要再说了……”
“……你,其实根本就没怪过姐姐吧?你甚至希望她能够在离开这里后彻底忘掉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弟弟,对吗?”
回答他的,只有一个细微,而又无助的啜泣声。
目睹着至爱得以挣脱桎梏重获救赎,又怎么可能不为她感到高兴呢?
哪怕,自己同样置身于无底深渊之中。
“……我能够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真的无法表以同情。”
夏尔眼神一凛:“你真的觉得,那段时间不好过的就只有你吗?”
男孩闻言抬头,带着泪痕的脸上浮现出一抹明显的不安。
“你,你是什么意思?”
夏尔没有直说,只是委婉提醒:“那位老修女的癖好,你也不是不清楚吧?”
阿贝特先是一愣,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整张脸被怒火与痛苦搅成了一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