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其名为,魔法少女“华氏451”

作者:SimonVonAr 更新时间:2024/9/2 10:21:20 字数:9925

“所以你现在想要劝说我去参加推翻爱丽舍宫的伟大事业?”

“的确,如我所言,一头邪恶的独裁者正蜗居其中,妄图将法兰西改造为他的战争机器,挑拨起无谓的争斗,乃至于满足他名义上建造客观主义乌托邦,实则统治世界的丑恶欲望与野心。我们战胜权威,即使因此粉身碎骨……从而建立了‘恒失乐园’(Arcadia)。”

“我更确信你应该被送进圣雷米的精神病院,兄弟。”那个神秘的黑色风衣男人的服装脏兮兮的,那面部一眼就能看出没经过什么打理,显得灰头土脸,胡须杂乱,皮肤干硬龟裂,发丝野蛮地向外扩散,蓬松无比,与第三共和国时代的街头乞丐别无二致——尽管他们也购置不起这么一套拉风的,也许在他们眼中只有贵族老爷能够配得上的衣裳。

“不,阁下可能只觉得我的言论皆为疯言疯语,但说到底,这种错误的认知也不过是暴君对思想的压制摧残所致。”

“所以说,先生,立刻将你的手从我的腕处挪开,否则我会把今日所见所闻的一切禀报至国家警察局,那时您也许将面临违反刑法典第411条而背负的叛国罪指控,不过我相信司法宫不会理睬一位流浪汉的诳语,所以……”

“不,不,阁下,此乃高瞻远瞩——”见着眼前的男子依旧喋喋不休,丝毫没有想放人走的意愿,他突然地心生一计,开口便唐突地打断了对方接下来的话语“不,此刻我回心转意了。如何称呼?”

“克里斯提尼·拉马丁。”“很高兴认识您,拉马丁先生,我的名字是,盖伊·道格拉斯。”自然而然地,他用上一个虚假的姓氏,以防男子之后有可能性的纠缠。

“那么,尊敬的盖伊先生,您……”拉马丁将紧紧抓住盖伊的手松开,拉回,似乎是想声情并茂地附和上意大利人喜爱的手势语言来阐述他的宏图大志。

“再见……但是,我可不期待再次见面了,拉马丁先生!”名唤盖伊的男性见状,一个转身,毫不犹豫地向反方向跑去,好像在逃避什么可怖的梦魇一样,那慌张的步伐中透露着一丝本人也难以察觉的畏惧。“等下……盖伊阁下,铭记时间的断流,可骇的存在将会诞生……唉。”拉马丁看着盖伊望尘莫及的身影,将高举的手放下。

“不信任我,而特地用上假姓……无妨,终究不是会轻易相信虚构童话的孩童。布雷德伯里阁下,终有一天我们会再次相逢的。”克里斯提尼深叹口气,神色凝重得像是看到某个命中注定的未来,无奈地呢喃着,刷下他邋遢的胡须,离开现在所处的第13区,便着手往这市区的北方走去。

那么此刻让我们将目光重新转移到大都会的另一方。那位匆匆走开的男人,盖伊·布雷德伯里踏步经过巴黎街头的一处处石板路,踩过几片雨滴堆积出的浅小水坑,面包铺,咖啡馆与红绿的鲜花店在他的眼中应接不暇,最后总算是踉踉跄跄地跑回了消防旅第二分队的总部。马赛纳大道37号。

他抬头望去,那是栋浅灰色与庚斯博罗灰组合的18层现代建筑,结构由预应力混凝土制成,造型别致,富有一种干练的美感。这就是无畏的那些英雄们的基地,是扑灭烈火,拯救生命的希冀之星。

法兰西陆军巴黎消防旅,隶属于法兰西工兵部队,是具有军队编制,保障巴黎消防安全的军事力量,是“皇帝”拿破仑·波拿巴亲手组建的旧日荣光。

他曾思考过自己成为消防员的缘由——这样就会回想起三十年前驶往太子港途中沉没的海王星号上,向弱小无助的三岁男孩伸出援助之手的——皮肤黝黑,像是被烟火熏黑,满身煤油味,装备着笨重特种服装的那位先生。

义无反顾行进的高大灵魂铸造了盖伊对“英雄”最初的印象,可这也是个沉甸甸的名号,是性命换取而来的勋章,只能佩戴在尸体上供人瞻仰。

人们往往向往成为英雄,却又畏惧着成为英雄,总有点叶公好龙的韵味。

火焰是神的伟力,是无常的权威,是喜怒不定的恶魔。他接过来英雄的武器,就是期望着终有一天,能够战胜恶魔的灾厄火,用自己的死带来新生。所以在那之前他还不能把自己的这条性命一点不剩地挥洒——他要靠这从陌生人与父亲那儿预支而来的生命继续顽强地存在下去,痛揍嘲笑他的命运,诉诸人类的自由与尊严。

IC卡划过电子锁,激发出清脆蜂鸣声,大门伴随着轰隆一声打开。进入盖伊所归属的消防站,几名值班消防员正以各种不同的方式歇息,为接下来可能到来的险情做足准备。这儿停靠着配套云梯的消防车,若再走进,则有规整地摆放着各类消防器材的仓库,防护服、逃生绳、强光手电、破拆工具、自救式呼吸器,防烟面具,不可不谓一应俱全,应有尽有。

中年男人慵懒地瘫坐在黑色四角椅上,似乎是在闭目养神。

桌上的收音机接收着来自FM89的RFI(法广)放送新闻。“巴黎时间9点30分,礼拜天,2023年6月11日。”

“近日,路易-欧仁·柯尔贝尔总统先生前往广岛参加了新一届的G7峰会,并讨论了一部分对俄制裁相关的一部分议题……”

“反犹主义警戒办公室宣布其将在一起涉及反犹动机的谋杀案中成为民事当事人,查明可能的恐怖主义活动关联。”

“日前,奥克西塔尼大区已报道出多起儿童失踪案件。据悉,一部分目击者声称他们看见了一匹白马,它随地狱而来并带走了年轻的一众生命……”

男人旋转着调谐键。将频道更换。

“哼,尽是些无聊的‘新闻’……这一大堆事,这些蠢事早就被演绎过数不清多少遍,被从古至今一字不差地照搬剧本,但我们就是循环往复地犯错,在走不出的迷宫中兜兜转转几千年……”中年男人依旧是闭着眼,嘴里却在不停地跑着火车,没有停下来的想法。“他们的心是黑的,臭的,比塞纳河的水还要黑,还要臭!”

“卡纳雷利先生,您又在说些胡话了。”盖伊走近,想要劝住这位知名的,消防队中的暴脾气壮熊。他如同象牙塔中的教授,满口都是失望与不被理解的孤独。不过,他也是盖伊“可靠”的前辈与搭档。

“盖伊,可怜的盖伊。物质界的事实是无可改变的,我是在陈述,不断地陈述这些令常人疯狂的事实……改变不了的!Pour toujours(永远!)”

这对他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日常。“不过,盖伊,既然你来这么早,就去跟多利安换班吧。”

卡纳雷利又忽地一下换掉话题,跳脱的思维让盖伊始终很难去把握住讨论的尖端。

“Obéir à l"ordre(照你说的来做)”

消防是一项二十四小时不可歇息的工作,如此要求之下轮班制度应愿而生。

盖伊是其中较为幸运者,毕竟他还能够照常地在白昼负责他的工作。

如常,如常,有些不符合他的期望向往。即使依旧面临着人间悲剧与灾殃。

却是引人艳羡的。毕竟这是一位二十六岁自法兰西顶尖军事院校毕业,二十九岁入伍巴黎消防旅的“高材生”,有着“明确”的要去踏上脚印的道路可走,有着所能结识到的广泛人群,称得上一个完整的人类,是不存在残缺的亚当,健康的赫菲斯托斯。但真相应是如此吗?他又何尝不能是魔鬼一样的丝科格斯拉,徒留娇娆的外貌与空心的背。

盖伊拿起桌上的咖啡杯,正准备一饮而尽其中的意式浓缩咖啡,随后再前去接替工作。

时间犹如在此刻搁浅于物理的浅滩上动弹不得。“铭记时间的断流。”

红棕色的液体并未如意料中倾泻而下,反倒是奇特的姿态扮演着一朵塑花,像被照片截取短暂一瞬状态的海浪一般做出翻滚之势。

他的眼睛睁得镫亮,忙地将马克杯复归原位。那眼光环绕四周,一切运动着的事物在此刻岿然不动。无论是抱怨着的卡纳雷利,收音机还是市区中奔驰着的汽车与重复着行走的路人,他们都丢失了自己的声音与动作,失去影响外在物质界的手段。静滞,却非宁静,而是令人犯怵的死寂,压得盖伊喘不过气来。

盖伊感知中的五六秒过去,一切又恢复运作,声音重新在耳畔浮现,色彩在眼睛观测的世界中移动。仿佛此刻只是有哪个观众在纬度之上处按下暂停处,好欣赏这出荒诞节目中转瞬即逝的趣味。

他的手不自觉地发抖,心脏泵动着血液加速流转,手伸出,反复拿起马克杯又放下,好确认所有一切已复归原位。

后怕。拉马丁最后的话语在他的脑海中萦绕,如惊现的梦魇。“铭记时间的断流。”契诃夫之枪在此时扣动扳机。

在意识的惊鸿一瞥中,他望见火焰组成的海泛滥,烧尽万物,138亿年宇宙演化的奇迹在那个时候付之一炬,毁于一旦。常识所能理解的世界崩塌,不复存在。

他烦躁地用拳头砸着桌子,反倒引来卡纳雷利的好奇。“小子,怎么回事?”

“没事……没有什么大的事,就是想到点不是很愉快的东西。”缓过来的盖伊大口喘气,尴尬为刚才的行为做出辩解。“就像你的Outlook接收到一大笔水电费和保险账单,或者在餐厅里吃到了没煎熟的马铃薯,喝到太冰的红酒,这些儿小事,如此而已。”

“那可真是十分糟糕的事态,若我有一天落得如此境地,还不如一了百了,省得心烦。”中年人吹着口哨,说了几句不知所谓的话,此刻却是悠然自得了。

“可即便如此,如您所说的,这个世界也同样糟糕,有这样那样的勾心斗角,党同伐异,您为何还是过着这生活,这每天烂醉如泥的生活?”

“哼,所谓‘时事’、‘国务’,那些政客,战争贩子,爱国者,他们的阴谋,他们的贪婪,你我又不能设身处地体验那份糟心,可是账单,债务,吵架,甚至在巴黎的街头被随处可见的小偷和流浪汉摸走钱财,诸如此类,可都是真真正正能让你厌烦的破烂事情……你怎能为影响不到你的乱麻而去死?C'est la vie(这就是生活)。”

“不过更好的生活,显然是模仿年老的自然哲学家与艺术家,隐居于热带的天堂之境中,像大溪地,茉莉雅这种地方,便是不二之选。”

“恭喜你,可怜的盖伊,也算是领悟到生活的真谛了!那就去如当代的高更一般看着头上的月亮,踏着脚下的六便士,带来更加贴近普通人的‘艺术’吧!”

“哈哈!”男人间有时就是如此默契,会对着一个莫名其妙的幽默笑话不约而同地放声大笑。

“叮~叮。”但是,一阵警铃声将片刻的歇息打破。那惬意的笑容迅速凝固而转变为严肃的神色。“喏,盖伊,出事了。”

“通报,通报,十三区圣女贞德广场地区的巴黎圣母院火车站教堂发生火灾,重复一遍,十三区圣女贞德广场地区的巴黎圣母院火车站教堂发生火灾。”

“该上工了。”盖伊不禁地紧握住他的拳头,咽下口水,转过身去飞奔向仓库,老卡纳雷利则紧随其后。

急促的脚踏声,服装被拿下摩擦发出的沙沙声,警笛的鸣叫撕碎了早晨巴黎的安宁。

盖伊坐在消防车的后座上,这不经意间的空闲时间,反而让他有空去思考刚刚的超自然现象。大脑不禁地高速运转,回味着异常的变动。

拉格纳之子希格尔德的眼中有衔尾的蛇,是时间的流转,吞噬过去的残留而开创着新的未来。那么,当蛇停下他永无止境的自残时,我们所熟知的世界会发生何等改变?或者可能,是谁迫使它心有余悸地不敢放下自己的獠牙,咬破它的皮肉呢?

逐渐地,越来越接近太阳的中心,盖伊放弃去思考晦涩难懂的“追求智慧”难题,将目光望向滚滚浓烟飘起的教堂。指挥车上的收音机、显示器和卫星电话让盖伊和卡纳雷利进一步了解了前方的情况。

巴黎圣母院火车站教堂,十三区最大的教堂之一,近期正在组织修缮工作,因此暂停了对外开放。并没有多少人在礼拜天聚集在那座宏大的教堂中,应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

那么,将这火势助威到如此情形的则极可能是教堂内部搭建的杂密的脚手架。

2019年巴黎圣母院的失火同样出于修缮用的脚手架,这也构成了消防工作的阻碍。那些深入建筑内部的脚手架烧灼着高大的穹顶,使得水流的冲击具有让他们应势倒塌的可能性。

怀揣着不明所以的心情,盖伊焦急地等待着车轮的每一次完成周期的转动。

他们指挥车的颜色交替的灯光扫过一家家店面。他们的警报器将路上的一辆辆汽车甩到路边交通畅通无阻,自发地开辟出一片快速通道。

于是在焦急的等待之中,消防车停下来了。拿起做事的家伙,跳下车子,盖伊环视四周,发现他们应该是第一批抵达火灾现场的消防员。

于是他看见如同人间地狱的场景。

灰烟攀上云庭,意图将天宫一并拖落凡尘。教堂的彩色玻璃在炙烤下破裂,因而透过窗户可以清晰地看到其内部的火势迅猛,像是无根之火,不需要依靠燃料便肆意地燃烧起来。

难以置信的是,他仿佛看到了,火苗在教堂的墙壁中跳动。

“不可能……”诡异,但他也只能尽力地安慰自己。那份责任心催促着他完成自己的使命。

旋转锯将挂锁切开,大门大开,消防车开入外院,消防栓被接入水管,警笛声趋近,越来越多的援助赶赴。

“报告,报告,据悉有三名工人正被困在教堂二楼!”

“由我进行初次搜索!”盖伊大吼道。他的心躁动着,一种焦虑不安的情绪浮起。

“我也来。”卡纳雷利冷静地答道。他们直接穿上厚重的夹克,戴上消防头盔、防火手套和呼吸器,便攀上了消防车的云梯。

消防车开动,将云梯搭在教堂的屋顶上。盖伊与卡纳雷利纵身一跃,跳上一块还算完整的落脚点。他拿出特制挂钩,测量出建材强度,然后使用链锯打开一小部分。锯齿转动着,将石块粉碎,强行割开一个足够成年人进入的大洞。

从背包中拿出红外热成像仪,按下启动键,挂在胸前的位置。

那窟窿黑洞洞的,被烟雾填满更是看不清底细,惊得盖伊毛骨悚然。面对一个塔尔塔罗斯的深渊,他还保有着孤军深入的勇气吗?

“卡纳雷利先生,固定好安全绳!”卡纳雷利拉长绳索,在教堂顶上的十字架打了个牢固的结,这二人一组的救援队就顺着绳索,进入了危机四伏,生死一线的火场。

是的,生死一线……他们的生命此刻寄托在延长的救援绳之上。那是一根必须死死抓牢的救命稻草。

盖伊依着地板趴下,靠着墙壁,肩膀与大腿并行地匍匐前进,时不时地停下探清地标,同时用红外热成像仪寻找隐藏在烟雾中的救援目标。卡纳雷利则正在他左下五六十公分处爬伏着,用手搜寻那些没有被盖伊摸索过地方。

对讲机的声音,掉落的巨响,心跳的扑通,烈火的噼啪声,争分夺秒地折磨着盖伊的心理。

“是门。”直到他的手臂碰撞到了一个推拉结构。

可燃气体探测仪指数正常。门把手温度正常。无轰燃风险。

他蹲起,用力拧开门锁。门外同样浓烟弥漫,但是却可以依稀辨认出这是环绕着教堂大厅上层二楼的石制回廊。

盖伊的目光掠过红外热成像仪的显示屏。那些燃烧着的事物正以醒目的红色呈现其中。木栏,长椅,盆栽……他终于看到了,就在回廊的尽头,几个红艳艳的人形正在压低姿势乱窜。依靠着仪器显示的温度对比分析出大致的着火源方位,盖伊判断出烟雾尚未威胁那块儿地方。

他抬高左手,用食指指向前方,这是消防员的快捷手势,表示前方发现了救援目标。

爬行,蹲伏,随后站立直行,冲破阴霾,使出吃奶的力气狂奔。“各位,请跟我来,我是负责救援的消防员。”

“啊,有人来救我们了!”“嗨,消防员先生!”

透过较稀薄的烟雾,盖伊看见了报告中所提到的几位工人。他们灰头土脸的,却没有放弃求生的希望。“请沿着安全绳标记的毒气较少的路线返回!我的队员会接应你们!请尽量避免吸入浓烟!”

逃走,远离危险的高温,人类自身基因的恐惧与本能催促着他们如此行动。

三名工人有条不紊地顺着安全绳前行,盖伊则小心翼翼地殿后掩护平民撤离。

这是他走过最煎熬的归途之一。事实上,火场救援存在一个极短的黄金时间,而他则正是在看着那份逃生的希望螺旋式流失。噼啪,噼啪。不出所料,什么东西折断的声音很快传进他的耳朵。

教堂的宏伟建立在恰到好处的平衡之上。一旦火焰的炽热破坏了这种微妙的和谐,灾难便会被临门一脚踹来。

于是他看见支撑天空的拱顶摇摇欲坠。

母亲曾告诫过他。也许通识教育课的同学们会嘲讽阿特拉斯是个失败者,被惩罚而付出代价,可要记住,阿特拉斯同时也在顶天立地。他是个顶天立地者

于是他伸出手,推动前面最后一位工人避开坠下的巨石。

“咳咳咳……”待到一大片坍塌房顶掀起的灰尘散开。

“我真是个蠢蛋。”他瘫倒在地面,无助地叹一口气,与大块大块的石料面面相觑。

热浪,火焰,塌陷封闭了他的道路,灰色的烟遮住了他的眼。此刻他唯一的希望便是在呼吸罐用尽前,等来其他消防部队的救援。

一些过往的记忆涌上表层。奇怪,这个时候他反倒要去怀念往昔,过那回马灯了。

故事的开头应是何处呢?哦,我该从这篇断章说起。

他是个混血儿,按照户口的定义要归类于并不纯粹的穆拉托人。母亲来自巴黎,外祖母供职于巴黎国民银行,彼时法国最大的国有化银行,外祖父则是道尔达的会计师。在80年代,这个家庭开着雷诺汽车,使用香奈儿品牌的美妆与配饰,住在有着阁楼与储藏室的公寓中,是典型的“法兰西式”中产阶级。这塑造了玛丽恩·雷蒙的天真个性,总是对世界充满浪漫主义的幻想并有着将其付诸行动的毅力。

盖伊对父亲的印象并不深刻,这起源自他的早逝与母亲的不愿提及。父亲,弗兰茨·布雷德伯里,出生于热雷米,海地的农业重镇,因其众多的作家,诗人以及历史学家辈出而被称为“诗人之城”的地方。

可能是这类“传统”铸就出弗兰茨这么一个在世界最贫穷国家之一的“讲究人”。那会儿弗兰茨由他的母亲抚养,整个童年与少年时期经历了杜瓦利埃的残酷统治,可母子两人依旧是顽强地从饥饿与恐怖中幸存下来,并且安稳度过一大段在稻田苦读的时光,考上了太子港的国立大学理学院,又领到法国政府提供的奖学金,从而获得了前往巴黎留学的机会。

照着世俗的眼光看待,弗兰茨依靠他的天赋与努力攀得了翻身的高峰,他自己也如此认为。

可当飞机着陆于戴高乐机场,当身穿一套在海地角二手市场购置的正装的他真正将踏足这座所谓的北方之都,浪漫之城时,他才感受到了来自文明世界的接风洗尘,真正被迫直面自己身处的窘境。歧视。冷落。非议。仔细想想他也能列举出好几个留学时期他人对他的称呼。“巫毒萨满”“乡巴佬”“非洲佬”“黑色人种”……他习惯了很多,在这个过程中逐渐磨平了自身的棱角。

大城市的冷漠似乎正在催促他灰头土脸地滚回乡下,可他依旧是不服输地扎根于恶之花绽放的土地上。

那么,接下来就是俗套的言情剧般的故事发展——弗兰茨爱上了玛丽恩,玛丽恩也爱上了弗兰茨,他爱她的纯情,不含差别的温柔,她爱他一言一行间的优雅、真诚与朴素,与文绉绉的气质,与对世界的热爱和好奇。两个本应互不相交的灵魂在香榭丽舍的大街上因一本约瑟夫·罗森塔尔的《宇宙大爆炸或是大反弹》而相逢,又让卢浮宫见证了他们的相识与相爱,最终在凯旋门定情终身。

饶是如此,命运也终究没有眷顾一生苦难的弗兰茨。在几年的甜蜜日子过去后,一家三口回到了热雷米准备将年迈的祖母接到法国来居住。那是1993年的春天,他们走上了从太子港开往热雷米的客轮“海王星”号。父亲推开了盖伊的手,甘愿放弃生的希望。从此弗兰茨·布雷德伯里这个名字就成了被记录的死于这场史上死亡人数最多的沉船事故之一的1000多人中的一员。

那是1993年的夏天,玛丽恩哭尽泪水,将一生牵挂埋葬于蒙帕纳斯墓地,祖母则终日买醉,迎来郁郁而终的结局。

盖伊好像是重走了一遍父亲的道路一样。所以他也许,不会带着什么遗憾而离开吧。

可是,“铭记时间的断流。”

连那些燃烧着,明晃晃点亮的客观事物都停下舞步。

咯噔咯噔,那样的声音让他不由地从回廊往下眺望。

科学,那些自然的可观测到的规律为他构筑的世界观在几秒内有如大厦崩塌。

那是个“灰色的人影”,明明被烟雾阻挡着,却能被清清楚楚观察到的身穿奇怪衣服,绑满绷带的怪物。盖伊认得,那应该是某种东方的“修士”服,貌似也被叫做僧服的装扮。

“怪物”抚摸着温顺的火苗,同时又有不胜枚举的新造的火被散播出去。

仿佛他就是一个能够博得他人注意的……不,是必须要靠自己的极端行为去获得注目才能继续有意义地存在的怪人,这样丑陋的他才能将美好一把火烧尽,创造出“宏伟”。

“疯子……疯子!”盖伊咬紧牙关,想要去阻止那么一个神经病人的举动,却是气喘吁吁,依旧无力地瘫倒在地。

那是他临死前的幻想?一个能够自在地在火场中穿梭,用他的肢体便能放火的纵火犯?那是什么恐怖的存在?气愤,发怵,恐慌,最后变为层层的畏惧。他的四肢不停地颤抖。

那是个能够随意决定生死的存在,一个死亡的化身,那是超越人类自身的强大力量。

那是他们这帮普通人无法对抗的厉鬼。无力感,对意义的质疑,求生欲,那些复杂到大脑无法处理的信息冲撞着盖伊的思维。

他放弃了。狠狠地捏了一下大腿根部,试图掐醒论证眼前所见皆为幻觉。

“作孽啊。”不幸的是,那幻觉非但没有消失,反倒是愈演愈烈,因为他好似看到了深处的大火中,又有一帮人走了出来。

他听见古怪的嗓音悄悄地念出扭曲的语句“阿勒欣基(Herlethingi)”

Herlethingi,Herlethingi,后生已经遗忘掉他们的故事,但是老者时不时的交谈中依旧会提及这群猎手。他们是法国北部,古早传说中所记述的,一群游荡于乡间,追逐并杀死有罪之人的幽灵。他们即为狂猎。

身披黑色牧师长袍之人站在前头,后面排列着一支同样黑漆漆的部队,火光乍现中映出的形象,对盖伊而言就像他最喜欢的某款废土题材游戏里的装甲,晃一下地从虚拟走向现实中了一样。

绷带怪人没有再继续玩弄着那恶魔的焰,而且以好奇的目光打量起他的“敌人”。

他们僵持着,度过了几秒的静坐战,而以怪人随手抛出的火球宣布了战端的开始。

原本站在“牧师”旁的一名动力装甲士兵见状迅速向前跑去挡住了怪人的攻击。

火焰打在装甲的左臂上,而装甲跳动落地的那刹那发出钝响厚实而不怒自威。

“它的气点着煤炭,有火焰从它口中发出。”

“编号,约伯记41:21,绞杀行动开始。”厚重的声音自锃亮的动力装甲中传出。对盖伊而言,这些仅都是乱七八糟、草蛇灰线的信息。

古怪的男子,喷吐火焰的恶魔,充满科学幻想作品气息的装甲部队。

于他而言,这的确称得上作为一个普通人的史上最为离奇的一天。

不过此刻,这位可怜兮兮,憔悴不堪的消防员也只能苟延残喘。

也挺契合他的期许。在一场轰轰烈烈的事中迎接死亡。而且死因也配得上光彩的说法。

“想要改变一切吗?”

熟悉的声音传达到他的耳中,令他不由得瞪大双眼,恍惚之中,浓烟之中出现了什么人影。他自然是认得这仅有一面之缘者。

“拉马丁先生!咳咳……你是怎么……”他先是感到诧异,而后又联想到现在的处境,赶忙喊到。“不对,这里发生了极其重大的火灾,还有些……不可理喻的东西……拉马丁先生,赶快跑吧!如果还不逃离这火场,就来不及了!”说罢,盖伊挣扎着手臂,试图将防烟面具摘下。自我毁灭的意志与牺牲的品德在此刻高度地融为一体。

我是阿尔法,我是欧米茄,我是始,我是终,我要将生命泉的水白白赐给那口渴的人喝。

“不必了,布雷德伯里阁下。”他的手探进去风衣的内格,倒拿出一本书。确是一本书,但是无论封面,封底,书脊都空无一字,只余泛黄的纸张。

盖伊大口的喘着气,意识逐渐变得模糊,思考能力也在衰退。但是,此时此刻,他的脑海中却只有一个想法,帮助面前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离开。这是他身为消防员的职责,亦为无处安放的英雄情结作孽的结果。

瘫坐在墙上的盖伊感觉到了什么东西被丢在他的身上,随即,好像有一股莫名的清流涌入了他的身体之中似的,所有的疲惫尽数消散,连晕眩感也在逐渐褪去。他得以睁开困倦的眼皮,看明白漂浮于面前的东西为何物。

那是一本雕画着奇怪蜥蜴与大鸟的书。这种描写会看得人云里雾里,或许该叫这帮幻想生物——沙罗曼蛇与不死鸟更为贴切。

你能够成为一位传火者吗?一位在荒谬无理的世界中保留希望火种者?心中这样的声音传递着,仿佛是审判着,质问着谁。

他伸出手去,如同处于三十年前的场景。同时口中呢喃道。

“总有一天我们会停止堆筑柴薪,停止跳入火中。我们会偶然找到几个记得每一个世代的人。”

“辑佚纂成。”

“终有一天你会写出一本独属盖伊·布雷德伯里的传奇传记的,如你的父亲一样。”

拉马丁淡笑着,盖伊的眼光想要捕获他的去向,可男人的踪影捉摸不定,有如舞台上的机械降神。暗处滑轮与绳索转动,顷刻间又销声匿迹了。

一道金色的微光自盖伊的身上泛起,他的意识逐渐朦胧,只感觉一股子轻松的舒适席卷身心,那些胸闷,呼吸困难,灼烧感也一并离去。“她”获得了一种新生,此刻自火堆之中涅槃。“所以我将如天火与硫磺,烧尽不公与邪恶。”

……

“牧师”紧盯着瞬息万变的战场,试图下达最把握住时机的命令。

几台黑铁色的动力装甲依靠臂甲中的液压杠杆轻松地架着笨重的米尼米mk3轻机枪,将后坐力压低到极致而向前扫射,对怪人进行火力倾泻。装配在头盔的微型计算机高速运行着“威廉·退尔”人工智能辅助瞄准系统,通过传感器与图像识别技术进行射击诸元解算,使得每一发弹药都精准地朝着要害部位冲撞去。可即便如此,那怪物的周围则貌似有一层隐藏的防御网,每当子弹贴近便会瞬间将其溶解。

偶有几颗子弹能够突破他的高热能力场,击中他的肉体,也只能让“约伯记41:21”轻啧一声。缠绕着绷带的怪人慢慢地一步步袭来,有条不紊,仿佛他只是丑陋地玩弄着一切,因而不会轻易地结束战局。

闪光。可被他所感受到的。“时间的断流”。“约伯记41:21”迅速察觉到不对劲,向后撤了几步。忽的一道火龙向怪人喷去,

“抱歉,各位,来晚了。”稚嫩的女声散播开来,往源头望去,一个少女体型的人物赫然出现在火海之中。火光遮挡了少女的容貌,牧师依稀只能辨认出她一头秀丽的金色长发,蓬松的粉色洛可可风格连衣裙和泡泡袖。尽管女孩站立在熊熊烈火的中心,可那火焰甚至无法蔓延到不了她那身厚重的裙装上,更动不了她半根毫毛。那纤细的手正提着一具形似灭火器的笨重器械,可众人却实打实地看见了火舌从中喷发。

“约伯记41:21”伸出手去试图将这火焰化为己用,却感到一阵刺痛,只得连忙缩回他被灼伤的右手,短暂地露出一阵目瞪口呆的神情。

“……何方神圣?”这是怪物粉墨登场后的第一句发言。

只不过他所使用的并非法语,而是某种东方国家的语言。

少女不合时宜地笑起来。

“哦哦哦,你是在询问我的名号对吧?嘛,这个倒是还没想好……这样,参照你们国家的流行文化,称呼我为,魔法少女华氏451如何?”

她亦如东方高悬明镜般的太阳,光芒万丈,璀璨夺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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