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布里埃尔·谢瓦利埃少尉,他披挂着件黑色大衣,有着条纹西装与白色内衬,同样纯黑的长裤,洪堡礼帽与黑色的手套。活像个老古董绅士,也可以当作大洋彼岸的经典黑帮打扮。这是马蒂妮见到二人时产生的第一印象。若不是经过细致的验证,估摸着但凡是个正常的法国民众,都不会将他认作GIGN干员。
“加布里埃尔·谢瓦利埃少尉。”
第十三条协议已经给予他们足够的权限去介入,去调查紧急事态,那是毋须多言的。
“马蒂妮·杜瓦。”马蒂妮的声音听起来不卑不亢。“很抱歉,杜瓦女士,出于必要保密的事项,请协助GIGN在本次案件的调查。”
马蒂妮不会去想那具体是怎样的机密。如果确实存在必须掩盖的事实,她做出的试探也将所获无几,指不定又会付出何种代价,失去珍视的东西。
她常常想到,自己的一腔热血恐怕不该白费。
“那……”女警的声音被另一道急促的声音打断。
“马蒂妮警官,现场遗留指纹在数据库中的对比已经完毕!”马蒂妮扭过头去朝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正是她停靠在不远处的雷诺梅甘娜型警车。
“抱歉,谢瓦利埃先生。紧急事务……”“请便。”他自认绅士地做出手势,却遭到了马蒂妮的无视。警官将热情放在更急迫与吸引兴致的事情上时,固执如撒哈拉猎豹,会不知疲惫地追逐猎物直至死亡。
“我们只是参与到此次案件的取证环节而已,不会打扰各位司法警察同僚的刑侦流程。”看着马蒂妮渐行渐远向警车走去的背影,谢瓦利埃依旧没有得到回应。
“前辈,你的桃花运总是那么差。”
“你小子,打趣的功夫也不相上下。
谢瓦利埃搓了搓鼻子,试图将刚才的风度找回。费斯通·列缀爱德(Feston Légeraède),这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阿勒欣基的新晋牧师,就摆着他那直挺挺的身板,畏畏缩缩地跟在谢瓦利埃的一旁。
“都说侦探就像猎犬,闻到线索的味道便会如此激动,这只是正常的表现。”
“我们现在不也像侦探一样吗,前辈。”费斯通感慨地看向躲在一旁用特制仪器监控着灰色线的谢瓦利埃。
“小子,牧师们可不是什么大侦探波洛与小跟班黑斯廷斯。”
谢瓦利埃少尉站起来,颠了颠帽子清掉上面残余的灰尘。
“担任骑士的引路人,作为指挥的大脑统筹调配,帮助骑士战胜异常的妖魔鬼怪……这可不是侦探与罪犯的过家家。我们承担自己的生命,也小心翼翼地拽着他人的。”
费斯通似是没什么可以反驳也没什么可以讲的,就观察起仪器的数据来。
此刻,他们正靠在一辆标致雪铁龙的警车旁,死者的遗体安宁地躺在其中,只不过将目光移到面部,就能看清他的死不瞑目。。
“灰色线的密度很低……简直像谁把一根毛线扔进了他的脑子一样。”
费斯通的手指正在键盘上飞速地游走。
谢瓦利埃则是不自在地感慨道:“无论多低,那也是异常的先兆,不容小觑。”
异常究竟是什么?灰色线失控后,以人类从古至今创作的所有文化产品为蓝本诞生的怪物。
这意味着,无论是上映于魏玛德国时期电影黄金时代的《卡里加里博士的小屋》与《大都会》,易卜生撰写的社会戏剧《玩偶之家》和《人民公敌》,还是流转在维也纳上方的《蓝色多瑙河》与《拉德茨基进行曲》,最后都会成为异常的养料,孵化出超自然的事物。
那些神髓,翻越时间沟壑而来的先贤授道,烧不尽的欢愉,六十万遭巨蟒陈述的苦难,同一轮明月的悲叹,阿拉伯人与豺狼斗争中得来的谨小慎微的生存智慧,全都被倒进滋养蚊虫的沼泽,在恐惧中如铁水融化为粘稠的浆糊,堆叠出恶臭的怪物。文明被吃掉了,这是它毒害野人的下场。野性归来了。
而我们只需要知道,文明创造的文化已经腐化,藏污纳垢,其中污秽的部分俨然寄生了文明,还想要将其他所有好的、良善的精华养料吃干抹净。这是思想成熟带来的必然结果,更是不知何人设下的考验。文化被用来喂养怪物,怪物不满足于现状,便妄图染指现实。
怪物这个形容词或许并不准确。他们由文化孕育,自然有着与人类相近的智力,能够用手段与言语彰显自己的狠毒与狡诈。
“小子,你知道我们是如何捕获这些超自然个体的踪迹吧。”少尉没来由地嘴了一句。
“依赖广布的线人与各处布置的探测半径约一公里的灰色线计数器。上一次对超自然个体‘金阁寺‘与本次案件的干涉均依赖于成熟的异常监控体系。”短暂愣住一会后,费斯通给出答案。“灰色线密度越低,预警的有效范围也越小。”他补充道。
“哼,首先要确认的是,这具尸体确实属于一位曾经活生生如今不得安息的人类。那么,其体内残留的灰色线大概率是被一位超自然个体‘故意遗留‘的。超自然个体能够精准控制灰色线。这可不是什么凶杀案犯人疏忽大意留下的痕迹。“谢瓦利埃情不自禁地分析起来。
“因为遗留的密度极低……灰色线对于超自然个体来说就是运作其存在的能源,珍贵无比。如果只肯分出这么一点,说明其本体的危险等级可能都够不了格,或者还有一种可能,他并不是以本体的实力出面的,可能是分身、化身的形式……不然想要引起注意,不至于只有这么点分量,这可是气运够差可能都会被遗漏的级别。”
复杂的推理。不愧是“头脑“。费斯通在心中感慨道。
“现在我能给你三个推测,第一种,这是一位超自然个体的邀请函,它‘诚挚’地邀请我们前往那座监狱找到它,‘商量’些事。”
“这可能吗?”
“不算个例。”
“害死个人?”
“倒算少见。”
“第二种,这是两位超自然个体的博弈。”
“前辈,这我懂的,异常间的竞争关系,对吧。”费斯通也装模作样地用左手支撑着下巴,作出一套分析。
“大部分超自然个体生来有着破坏的本能,因为他们从混沌意识中诞生的使命就是让实在界与想象界彻底融合,让自身成为唯一的主宰,其唯一的途径就是在物理层面上破坏实在界,产生时间的断流。”
“而要达到目的,就需要不断地增强自身的力量,如日式RPG游戏中的养成一般。要么吞噬其他超自然个体,将他们的养分占为己有,要么让人类认知他们对实在界的破坏,产生足够丰富的灰色线。‘金阁寺’的情况便是如此。”
“所以,遗留的灰色线可能是一种诱导……有那么一个超自然个体,他想要借助AFLFS的势力铲除他的对手。”
“证据呢?”费斯通突然意识到不对劲的点。
“证据就是,这桩被精心伪装成幽灵杀人的案件啊,小子。“谢瓦利埃突然用右拳敲了敲费斯通的头。“既想要让这种超自然的实在界破坏被民众认知,又想要引来AFLFS,那可不就是自相矛盾?根据第十三条协议,这桩案子的所有信息将在之后以第二等级封锁保密。”
“原来如此……“
“第三种猜测,雅克·巴塔克兰曾经接受过某位超自然个体的‘馈赠’……无论如何,巴塔克兰曾经长期生活过的弗勒里-梅罗吉监狱很可能就是‘谁’想为我们指明的目的地。所以,就算那里有什么陷阱还是埋伏,都值得我们去查上一番。刑侦大队那边的调查也会继续下去,有咱们另一队同学的暗中保护。我的直觉告诉我,常规的刑侦手段是有可能为我们带来线索的。”
“列缀爱德,我们必须为所有的可能性买单。”谢瓦利埃的右手食指与中指夹着卷烟下放,他锋利如狐狸的眼睛紧紧盯住案发现场。“这就是阿勒欣基的信条,菜鸟新人。”
哪怕走进温和的良夜,被天罗地网缠死。
敌暗我明,以身试险往往是不得已而为之
——
巴黎远郊,埃松省弗勒里-梅罗吉监狱,下午三时二十四分,重鞋踩在石制的回廊地板上发出厚重的响声,吸引着囚犯自他们不足十平方米的牢笼中通过门上的玻璃窗向外探去。
特蕾莎修女的身影若隐若现。她是多明我会长期派驻该处的医疗救助人员。
弗勒里-梅罗吉监狱的构造十分奇特,以区域划分出五大部分,每个部分如同三角星一样,由中间的圆柱向外延伸出三条分支。
这些三角星,最后都会经由更长的走廊回归到监狱中心的圆厅。
这样一个环形监狱,通常关押着剩余刑期在3年到10年间的犯人。他们是被剥夺自由之人中最为主要的群体,犯下不大不小的罪名,被逮捕,被戴上手铐,被押送到远离城市的囹圄。
所以,所有的暴戾,泪水,无可奈何与悲剧的诞生在此处都是真实的。一座山体瞬间的滑坡固然震动根基,但长时间滋养的各式各样腐败足够可悲。
一个牢房里的女性用锤子砸伤她的父亲,因为她要反抗移民家庭中常见的包办婚姻问题。
另一个牢房里的说唱歌手试图侵犯他的亲生妹妹,未遂,被她的朋友揍到鼻青脸肿,抢先一步上诉,然后被上诉到这。
安然法国分公司会计的财务造假,十八区非裔帮派的斗殴,雨果大街游行示威者的砸抢。
监狱是社会最普遍苦难的缩影。所有的不幸集聚在一起,你就能看见人生的百态交织。以及希望的摇篮。
基里安在这个樊笼中,已经静待了三年。他一直以为自己不会再去做什么噩梦,可没有想到,最近常有梦中惊悸的糟糕体验。
在梦里,他能看到一座巨大的环形监狱矗立于枫丹白露森林的中心,妄图将他控制,将他统治。
梦醒了,就会忘记内容的具体,只记得那股惹人厌,被监视,被控制的感觉。
梦也许预兆了故事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