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人类的一切不幸来源于希望

作者:SimonVonAr 更新时间:2024/9/8 21:36:15 字数:3622

瑞士西部法语区,临近法国弗朗什-孔泰大区的沃州堪称夜间运钞车劫案的重灾区,自2006年起计算,该地已经发生过十几起此类劫案,且其主谋多为来自法国中央高原里昂等地的劫匪团队,这令当地的多家金融机构叫苦连天。

法语区因而被许多人视为劫匪们的“黄金国”。

2019年12月2日,上午七点五十分,洛桑以北10公里,代扬,一辆黑色轿车与白色面包车在乡道上截停了一辆隶属于法国邮政,正准备入境法国的运钞车。

六名遮掩面部特征,手持全自动步枪的歹徒自车上气势汹汹地走下,将负责运送的两名安保人员和司机控制住,使用炸药强行打开运钞车门,从中掠走价值约2000万瑞士法郎的现金和贵重物品,最后果断地一把火烧毁了两辆作案车辆与运钞车,将所有证据付之一炬,携款逃之夭夭,扬长而去。

整场大劫案的过程行云流水,作案手法干净利落,没有产生人员伤亡。唯一的缺憾大概就是,当地人在听见附近传来的大动静之后,在不远的高处偷偷用手机将犯罪艺术的后半部分成功地拍摄了下来并上传到网络渠道,引来成千上万的转发。

如果擦亮眼睛,仔细地分析这份录像,就能在混杂的劫匪中看到一个瘦削的高挑男性。无论是从体格,动作,还是迟疑的步伐来看,都与周围几个悍匪格格不入。

基里安·因诺森(Kylian Innocent),这是他的名字。就血缘上的联系来看,他是盖伊·布雷德伯里的表兄弟。作为代扬劫案的从犯,基里安早在2020年1月12日便于巴黎选择向警方投案自首。

考虑到基里安作案时的年龄仅为十八岁,刚刚经历法定成年,且大部分赃款可被追回,又存在自首情节,于是,在2020年的开庭审理中,他仅被判处三年监禁。刑满释放的日期则是2023年6月21日。讽刺的是,他的出生日期是2001年6月20日。

今天是2023年6月16日。距离鸟儿从囚笼中挣脱的日子还有五天。距离基里安·因诺森这个幼稚少年的生日还有四天。

他正坐在前往弗勒里- 梅罗吉监狱的出租车上,将以基里安的亲属身份进行探监。

车程沿途的风景被灰色的小径与广袤的常绿森林填充。偶有鹿影与野兔的土黄色从青绿中掠过,带来片刻的生命颤动。

无趣的旅途最能够勾起往日的曾经,毕竟记忆是空闲时才值得拿出来品味的东西。盖伊他的表弟在长大后的第一次见面,是在2015年。那年盖伊25岁,即将从国立消防学校毕业,基里安14岁,乔治·库特林学院在读初三生,这是一所在他们一家人居住的巴黎十二区内已经称得上不错的公立中学。

基里安的母亲,盖伊的姨妈,阿斯忒·雷蒙(Astrée Raymod)是玛丽恩·雷蒙的妹妹,曾经继任过盖伊外祖父在道尔达公司的会计师一职,而后辞作家庭主妇。其丈夫科莫·因诺森(Côme Innocent)就职于昆兹-维茨国家眼科医院,可以说是一名小有名气的眼外科医师。

一个倔小子,从孩提时代倔到现在从未改变的男孩。这是基里安的首要印象。

那时阿斯忒姨妈拉紧他的手闲聊着家长里短,许久未见的亲戚们在家庭聚会中热情相拥,只有基里安孤僻地窝在他的独属角落中,一手举着乔治·杜哈梅尔与保罗·普齐拉克的老旧“医学文学作品”,一手奋笔疾书将所有乐意去汲取的知识写入发黄的笔记本中。

这样的努力并非徒劳无功,堆积在小小男孩的小小房间中足够的奖学金和荣誉证书便是最直截了当的证明。

他在为自己的父亲骄傲,他在为超越他的骄傲这样伟大的前程而孜孜不倦地奋斗。

这是盖伊的表妹,时年17岁的伊乃丝·因诺森(Inès Innocent)亲口告诉他的事实。

如果说基里安在为他的父亲骄傲,那么,伊乃丝也在为她的弟弟骄傲。

这个阳光开朗的女孩没有什么宏大的远景,更无救死扶伤的本领。她自称笨拙的女孩,懂不了深奥的知识,也难得争辩的口才,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够入选为国家歌剧院的芭蕾舞舞团成员。因为她有一双还算灵巧的腿,在长年累月的训练下,能够展现出像模像样的演出——于她而言已经足够。

平凡之人从未——也不敢去奢求非凡的才能,也许她希望每个人都能够脚踏实地,在死亡前能够燃尽所有的生命之薪。所以她真诚对待所有的人,真诚地鼓励所有人摸索自己的边界,以赞赏与骄傲待人待物待事。

基里安,这个倔小孩此生只愿对两个人展开心扉,一位是他18岁前的伊乃丝,因为她是温柔的太阳。一位是他18岁后的盖伊,因为那时太阳已经熄灭,只剩下盖伊这株常青藤还是期待着他残余的光……

睁开眼,还是在黑色调的出租车内醒来,只是,那几抹青绿色已经渐行渐远。

“盖伊先生,我们已经到目的地了,共计25欧。”

没有什么废话,盖伊打开手机,使用新晋的Paylib付款,打开车门,向警卫出示身份证明与探监表格,随后向这座欧洲最大监狱的深处走去。

跨过漫长而阴森的走廊,穿过沸沸扬扬的吵闹声,他轻车熟路,毕竟先前已经来过好几趟。拐过钝角拐角,来到探视室,抵达预约的位置,他能清楚地看见,一个高大但是身材瘦弱的年轻人已经坐到圆凳上。

他迈出步,坐到与他相对的另一只圆凳上。

“基里安。”盖伊的话语气很轻,甚至显得虚无缥缈。他一直在纠结,在思考如何战胜那份怯弱带来的难以启齿。怎样解开面前之人的心结,规劝他走向正道。更重要的是,如何面对他。

探视室的照明不太好。那盏悬挂式的吊灯自顾自地摇晃,只得散射出微弱的光芒,可光芒盖不住基里安的脸,黑幕掩盖他的眼睛。隔着那面玻璃,盖伊看不见他的表情,看不懂他的索思。

“刑满释放那天我来接你。”“嗯。”

基里安还是一如既往的倔强,但早已没了往日的骄傲。

颓废,无力,无可奈何,心力憔悴。所以能够用于描述失败者的词汇都可以套用在着曾经的成功者之上。

他那二十二年的最后一部分是摸着黑灯瞎火的路面行走,犹如一串调用不到目标参数的代码亦或是无头苍蝇一样迷茫跳串,赖活在这世上。

盖伊希望他永远高昂他的头颅。那样无论周围的呼啸狂风如何压迫脖颈,要他跪倒,基里安·因诺森都始终像行道的梧桐树一样高傲。可到最后,心结还是难结。

消防员先生不会不自量力地说自己能够将心比心,诚然,他也无法想象基里安在经历这一切苦难后所深切体会的伤痛。

苦难,苦难如何来到?

如同阿尔贝·加缪所述:“Tout le malheur des hommes vient de l'espérance(人类的一切不幸来源于希望)”

因诺森一家的结局本应走向团结美满的快乐结局,这是一份希望,他璀璨而明亮,因而跌落谷底后的绝望更加深刻。

2017年,伊乃丝19岁,继续着她未竟的芭蕾舞事业。

当她站在楠泰尔大学礼堂的舞台时,以天鹅之姿展示柔美与坚毅时,用尽全力挥洒她一步步实现憧憬的喜悦时。

命运给予她最嘲弄的奖赏。她摔倒了。在众目睽睽之下,因为脚部肌肉无法发力保持平衡而狠狠摔下。

也许最初,所有人都以为这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演出事故。直到神经内科医师递过那张单子,那张死刑判决书。肌萎缩侧索硬化,ALS,渐冻症。用什么病名称呼它都无所谓。

对伊乃丝而言,这是她第一次放声哭泣,她害怕了,因为两个词汇。

肌肉萎缩、绝症。这种可怕的病症会在两到五年的时间内,剥夺她的所有运动机能,令她逐步瘫痪,全身肌肉萎缩,最后,连维持呼吸的能力也同样消失,迎来死亡。

是啊。她连用舞蹈来乐观面对后续生活的机会都没有,她的双脚,她的灵巧,不再为任何人而舞。确诊的那晚,所有人都没有睡着伊乃丝与阿斯忒母女二人紧紧相拥,科莫医生没有停下拨打电话的动作,他找寻人脉寻求医师引荐,他许下一笔笔借贷只为筹备治疗与护理费用。

基里安敲打键盘,在网络的各处搜索病症的治疗方法,最新研究进展,乃至于“奇迹治愈”的个例,尽管知识储备告诫他虚假的可能,但他更愿意抛弃自己的理性,去想象奇迹的真实存在。因为那是他的亲生姐姐,那是总会赠予他微笑与鼓舞的姐姐,那是在他劳累时唯一倾听他的疲惫,分给他慰藉的姐姐。她是独一无二的……

到后来,伊乃丝坐上轮椅,躺上病床,用上呼吸机,丧失步行能力,无法自主排泄,从那夜莺般的歌喉中再传不出声音。她死了,像个冰雕,半死不活。再没有微笑,直到连愁眉苦脸都无法表现,直到存在被时间冻结,直到无法哭泣。

家中的,银行的,借来的欧元变为一粒粒利鲁唑和依达拉奉,变为呼吸机中的一丝丝空气,变为重症监护室的一盏盏红灯。

基里安再无以前的挺拔,他佝偻的背再看不出梧桐树的倔强,只是像濒死的爬行动物,弯弯曲曲地挣扎,无视危险地奋勇向前,被车轮碾作叠叠臭皮。

所以很多人说过,基里安早就疯了。

那时,一条狡诈的蛇找到他。那个男人的名字是阿纳斯塔斯·诺里森,向深陷绝境的基里安兜售了一个计划。基里安需要钱财,需要延续他姐姐可怜性命的钱,需要购买可能治愈绝症的“特效药”的钱。所以他参加这个馊主意,加入里昂的劫匪团伙,去瑞士干一票大的,借用男人的渠道将黑钱洗白。

可是,这哪是那么容易治愈的疾痛惨怛?2020年1月1日,伊乃丝·因诺森的葬礼在十二区的圣安东尼教堂举行。只有直系亲属与几位亲戚参加这次葬礼,他们的泪水都浸透了黑纱。

所以说……加缪所述,人类的一切不幸来源于希望。可人又哪能不抱有不切实际的希望——自生于世间。

回到那间小小的探视室内。

“所以说,基里安,你在信里所说的,监狱里发生的异常状况,又是个怎么回事?”

他发出质问,且这份质问分量很足,因为在“说理”的眼光中,他看到了,加布里埃尔·谢瓦利埃少尉,阿勒欣基的“牧师”,正漫步在相距不远的另一条走廊之上。

那个男人应该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盖伊下达了判断。

也许在哪场无言的博弈中,他早就……作为一名隐藏的棋手入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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