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故事的尽头一无所有

作者:SimonVonAr 更新时间:2024/9/11 20:19:14 字数:4533

埃松省,弗勒里-梅罗吉监狱档案室,加布里埃尔·谢瓦利埃少尉的眼神在桌上各项纸质报告的每一个黑字上游荡。所有被整理起来的以雅克·巴塔克兰这号人物为核心向外展开的……探监证明、保外就医文件、违纪表……他试图将隐藏其中的蛛丝马迹全部抽出,诚然,这是一件费时费力的工作,尽管此刻眼部佩戴的“智能文档处理系统”正在快速地将所有读取到的文字信息按照时间、从属部门、人员等要素编排关系网络。费斯通·列缀爱德准尉则在一旁辅助。

站在谢瓦利埃身后的,是个发际线稍高的疲惫中年男人,弗兰克·利纳雷斯(Franck Linares),归属于司法部,弗勒里-梅罗吉监狱主任,该机构的负责人。再旁边则是一位已经完全头秃,佩戴眼镜,长满白色络腮胡的男性,雷诺·拉辛斯(Renaud Lassince),监狱副主任,该机构的第二负责人。

不过此刻,两个人都有点收敛不住自己惊恐的心情。二者均在法国的监狱服务系统工作多年,难免会有些不想被查出的“东西”,只是此刻,他们疯狂转动的大脑并不能思考出自己干过什么足以惊动一位来自GIGN的少尉亲自调查的重要事务。

这样的慌张本就难以避免,更何况利纳雷斯即将在七月底结束他的任期,乔迁至波尔多监狱服务管理局总监。

法国本土与海外总共设有十个监狱服务管理局,它们是法国司法部下属监狱管理局的权力下放机构,负责管理各个划定区域的监狱系统,波尔多监狱服务管理局便是其中一员,管辖范围为整个阿基坦大区。

该局总监想来是个不错的职位,但如果这个节骨眼上这所由他负责管理的监狱发生什么“大事”,利纳雷斯都无法保证可能的后果有多么不堪设想。

“利纳雷斯先生,如果有必要,我会通过特殊的通讯方式向您申请援助。现在,您可以继续您的工作了。”

利纳雷斯很想拥有如释重负的感觉,但此刻,他感到的更多是对前途未知的害怕。“抱歉,谢瓦利埃少尉,我们先行退下了。”

木门被推开,房间内很快只剩下AFLFS的两名成员。

所有的可疑之处需要被挑拣,证据需要被检视,困难需要被排除,这是归属于“牧师”们的职责其一。

不过,一个眼熟的名字倒是让谢瓦利埃短暂想起一些旧时埋藏的回忆。

基里安·因诺森。2020年3月,谢瓦利埃看望过这个摆出一副阴沉沉气质的男孩,就在十二区警察局的看守所内,在那潮湿的灰色室内,有过一面之缘。

并非是出于探望的目的,毕竟两者之间此前毫无瓜葛。仅仅是作为一场异常事件的走访对象,谢瓦利埃擅自闯入了他的世界。而连少尉本人也不曾设想过的是,他那个时候还擅自给走投无路的少年遗留下一份执念。那是支撑他活着的希望。

2020年3月5日,巴黎第十二区——昆兹-维茨区,临近宛塞纳森林公园与米歇尔·比佐将军大道的一栋两层楼公寓发生一起人寰的重大火灾。阿斯忒·因诺森与科莫·因诺森,这对饱受街坊邻居盛誉的模范夫妇,一同被葬送于火场之中。

从始至终,这起事故都被定性为一起——自杀案件。周边的监控摄像中找不到任何可疑人物,事发时正值中午,周围没有人发现可能的嫌犯,门窗紧闭没有被强行破坏的痕迹,起火点位于卧室内,火源为因诺森家中仓库的油桶,在它上面只能提取到因诺森一家的指纹,夫妻二人的尸体相互依偎在床上,没有想要逃脱的迹象。

邻居们相信,在经历爱女逝世与亲生儿子入狱这两大悲痛后的夫妇二人,选择了用火焰结束因诺森家的悲剧,选择无可挽回的穷途末路。

这一大家子故事的尽头一无所有。

不过,加布里埃尔·谢瓦利埃不相信这是一场殉情的神话。

安装在附近的多梅尼尔地铁站的灰色线计数器探测到了火灾发生时从远方传来的信号。超自然个体“金阁寺”出现时,同样由周围火车站布置的计数器完成预警任务。在不动用那股可怖力量之前,异常们的外泄灰色线密度较低,因此,各国可没有拥有时刻监控异常的能力。只要对大型计数器所在地避而远之,刻意绕些远路,想必也很难被找上门——当然,也绝非没有可能性。

再加上仪器本身造价高昂,且探测精度与范围要求越高,成本与体积都会随之增长。费斯通在第一案发现场使用的计数器就属于便携型,实际探测半径约为五十米。所以,只有在地铁站等人员密集场所,才会大量投放计数器以保障公众安全,同时也是逼迫异常们远离这些地方——这是一种博弈与平衡的智慧。

言归正传,谢瓦利埃也并不相信,夫妇二人会抛下那个孩子,那个为了拯救自己的亲生姐妹而锒铛入狱的孩子而选择撒手人寰——那未免太过绝情,更何况谢瓦利埃的初审结果相对乐观。

所以,结合先前的信息,谢瓦利埃更愿意相信,所谓的自杀不过是被特地伪装的异常事件。

不过,他也疑惑,为什么。如果是想制造一起自杀的假象——为何要这么大摇大摆——让灰色线暴露在阳光之下。火灾的消息被迅速隐藏,这肯定不是罪魁祸首想要的结果。

如果这本身就不是幕后黑手想要发生的事?他有过这么一个猜想。

所以他抱着疑虑寻找那个孩子,在2020年时去到十二区警察局的拘留所,在基里安转移到弗勒里-梅罗吉监狱时又去过好几趟。

起初那个孩子不想开口,试图永远沉默,似乎选择闭口不谈——所有罪孽都能一笔勾销,所有不幸都能被遗忘。但是谢瓦利埃用一句话撬开了倔小孩的嘴。

“基里安,你的父母,尊敬的阿斯忒女士与科莫先生,大概率并非死于自杀,也绝无可能是意外。这是一场蓄意谋杀,根据我的推测——我们国家宪兵特勤队的推测。”

基里安觉得自己很傻,从那个时候开始,开始去相信一名少尉的一面之词,那也是不可多得的支撑他去活下来的希望。

他知道一个嫌疑人,那个人曾经也给了他希望,帮助他去参与一场抢劫,帮助他洗钱,帮助他脱逃,但最后,在基里安选择自首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基里安提供他的电话号码,却是个查无此人的空号。基里安描述他的声音,描述他的说话习惯,描述他在通话中谈及的家庭情况与地址——但所有的信息,都是没有帮助或是子虚乌有的,可唯独嫌疑人的姓名,他始终认为是真实的。

因为,阿纳斯塔斯·诺里森这个绝对无法被遗忘的名字,紧锁在基里安脑中楼阁的名字,却也是无法被述说的名字,无法告知他人的名字。仿佛哪位邪恶的海地巫毒祭司——那些被称作洪安的人物施展了一手黑魔法,藉由精灵的力量为阿纳斯塔斯·诺里森——这个名字加上层层禁制。

只要有将名字传达出的念头,他就无法继续将仇敌刻苦铭心地牢记。

如果他想要来一本《巴塔氏族》的剧本,指出那个同样的名字——歌剧中假冒的远东皇帝,其本名便是阿纳斯塔斯·诺里森,只可惜,基里安并没有观看过这部轻歌剧,所以,前面的如果也只会是如果——他就会因为无法回想的痛苦手足无措。即使手指翻阅着一页页纸张,但茫然仍在。到底是谁,毁灭了一位少年的生活?无处可寻,无迹可寻,犹如谁用砂轮将石碑上的刻字磨除,只剩下莫名其妙的坑洞,却又会在几小时、几天、几个月后将忘却的部分重新填充。永无止境的酷刑,轮回循环的苦楚。

他无可奈何,必须去相信这个名字是真实的。不然,为什么有一种超自然的力量,要将他埋没在虚无中。他只能选择停止折腾自己的精神,选择相信总有一天谁会带来真相大白。可是,他一眼望不到尽头,更不知晓何人值得托付信任。

谢瓦利埃清楚基里安的情况,因此更加坚定这是一起异常事件的判断。

从“那个人”向基里安的计划兜售来看,少尉已经有了一些猜想。

不过,那份猜想依旧残酷,因此他并未将想法如实告知可怜的少年。

也许,幕后黑手并非不想掩盖自身的存在,而是那件事他无力阻止——“那个人”如此帮助阿基里安完成豪劫,为他拼命掩饰罪行,可最后,正直——正直过头的倔强的基里安选择自首,这可能并不是操纵者所设想的结局,所以,基里安违背某种更高层次的规则,导致其父母的死亡。谢瓦利埃必须承认,在结论得出的那一刻,他感到恐惧与不寒而栗,害怕与毛骨悚然。

……

之所以要称阿纳斯塔斯的计划为兜售。

是因为它本就作为一场交易被提出。只不过失败的代价被刻意隐藏,成功的胜果被过分强调,如此日暮途穷者才会被引诱着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这就是“巴塔克兰”——一位异常让世界认知自己存在的独有方式。

那些灾厄——异常,除开破坏实在界,还能如何被认知,以恢复他们的诡谲力量?”

他们不断地,不断地复现怪谈传说中的行径,复现他们的蓝本,让世界看到,让世人知晓——这就是重演(Reenact),通过永不停歇的重演,让实在界认同想象界中的他们。这也是为什么超自然个体“金阁寺”要烧毁那座教堂。既有重要地标被破坏难以掩盖舆论从而让对实在界的破坏被大众认知——这样的原因,其本身也是一场对原典的重演。

阿纳斯塔斯·诺里森知道,2019年时,他第一次没看透一个人类真正的想法……也许,基里安·因诺森早就疯了。

……

作为副手的费斯通无所事事,毕竟在做完搬运纸质文件的事后,他在整理档案这件事上帮不上忙,只能将眼睛放在每个档案柜中游走,寄希望于突然的发现带来什么线索。

“1992年10月28日,在……拉桑特,弗勒里-梅罗吉,弗雷讷,以及马赛的博梅特……以上四处监狱设立健康和安全委员会的命令。”

“2013年8月8日,关于被拘留母亲及其陪同拘留幼儿的意见。”

“第 A-2022-5 号意见——监狱中基本权利的有效性:从调查结果到减少监狱内过度拥挤和使用监禁手段现象的补救措施。”

都是些陈旧的官方法令文件,从中看不到任何亮点。

哈,那就聊聊弗勒里-梅罗吉这座监狱本身吧。

几个月前,在讲述过去参与的任务时,谢瓦利埃曾向费斯通谈及他在弗勒里-梅罗吉监狱调查因诺森惨案的经历。

他名义上的最后一次探望是在2022年3月。那时新的异常事件频发,旧的这桩案子又迟迟没有进展,迫使谢瓦利埃将精力全部投入全新的斗争中去,所以他决定来向基里安告别,感谢他对解决异常事件所提供的所有线索。

本来这不过是一场普通的告别……没有什么会让人太过印象深刻的点。毕竟对谢瓦利埃少尉而言,遗憾与悬而未决的事情实在太多……他没有时间去一一铭记。直到他陪着基里安走过走廊,准备将他送回原有的囚房。

他被一声惊呼吸引,转过身去,指向一间牢房里,袒胸露乳的女性与怀中嗷嗷待哺的婴儿……

女人侧过一身,将婴儿牢牢护住,眼神凶狠又带着疑惑地盯住基里安。母亲有着保护孩子的本能,更何况此刻基里安的脸显得无比诡异。

他的眼神呆滞,眼睛睁大,忽地又皱起眉头,咬紧牙关,愤怒地锤地,又嘀咕着:“到底是什么……我忘了什么……我该说什么。”

谢瓦利埃在那时一脸担忧地看着警卫将基里安押回,可是之后的反复调查又显示,那个被指着的母亲并没有什么问题,与基里安也属于是素不相识的状态……基里安甚至……将这件事本身都遗忘了。

于是,谢瓦利埃猜测,基里安的一指揭示了禁制所掩盖的……异常的本名,他的本质,他的蓝本,因而才会被惩罚,被删除记忆。

费斯通忽地又想到刚才看到的那份文件——在法国,一位被监狱监禁的母亲可以申请让自己的孩子在监禁期间陪同自己生活。前提是孩子的年龄在18个月以下,如果超过18个月,就必须“出狱”。在更久之前,这个限制年龄在4岁,只是后来考虑到孩童需要良好的成长环境,才在法令中将限制年龄下调。

这也是为什么,基里安能够在监狱中看见母亲哺乳的场景。

为什么?基里安突然灵光一闪……婴儿……乳儿……名字……含义……巴塔克兰。

原来如此,这就是……谜底最终的答案。

基里安确实没有观看过《巴塔氏族》这部轻歌剧,不知道其中的主角,那位法国人被迫假扮的傀儡皇帝的本名。但是,阿纳斯塔斯·诺里森这个法语名的本义便是……乳儿啊。

费斯通掩盖过发掘到疑似真相的欣喜若狂,通过脑波环传达的呼唤将声音送到,为了防止信息被监控,这是必要采取的措施。知道了异常的本质,就可以揣测其蓝本,就可以根据蓝本猜测其能力与“重演“的内容,因此……这个名字,确实无比重要。

“……少尉,三年前向基里安·诺里森兜售其计划的那位异常的本名……他的本质应该就是,阿纳斯塔斯·诺里森。我猜测,我们可以将因诺森家族惨案与本案……并案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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