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照就坐在月华君旁边,陪他淋雨。
月华君躺着,雨水却自动避开了他的脸,想来是用了避雨的灵术,让雨水不至于打进眼睛里。
一道光突然亮了起来,像呼吸一样闪烁。
乌照惊奇地看向自己左耳(当然看不见),但他知道这是金玉铃兰在闪,跟那次在血魔墓里一样。
转眼,他看到月华君耳朵上的也亮了起来,频率刚好跟他相反。
“瞬哥儿,你们家也过来了?”月华君的声音响起。
乌照同时在脑子里和耳边听见他的声音。
“嗯。你在哪儿呢,我去叶家的驻地没见到你。”下一瞬,另一道低沉浑厚的声音在乌照脑子里响起。
乌照眼眶一时有些热。
月华君这个人,到底想干嘛呀?
上次进幻境他还什么都听不到呢,这肯定是月华君动了手脚。
真是太坏了!
将别人的心揉弄得不知所措。
“就是他搞的鬼!他就是个把别人随意揉扁搓圆的坏蛋!你都不知道他对我做了多过分的事,我都不像我了!”
乌照愣了一下,听出这是器灵水月的声音。
他的情绪一下被打断了。
他左右看看不见人影,只能听见远远的有呜呜呜的哭声传来。
“……”乌照无声地勾了勾唇。
好像被欺负的,不止他一个,而他至少是被哄的那个。
这么一想,乌照心里就平衡了一点。
只是远处的哭声一顿,消失了。也许水月去别的地方哭了。
“抬头,上来。”月华君说。
隔了几个房屋的屋顶上,就跃上来一个高大的人影,悄无声息落在瓦片上,很快锁定了这边,几个起落就到了面前。
卫瞬看着比两年前更魁梧了,但五官没大变,他早已是个成熟的成年人了。
三人耳上挂着的玉铃兰同时熄灭。
四周再次陷入黑暗。
但黑暗显然并不怎么影响他们的视力。
卫瞬也像乌照一样,站在月华君旁边低头看他。
“好久不见。”卫瞬说。
“是挺久。”
“你长大了不少。”
“可不是嘛,青春不再咯。”
“哈,还是这么幽默。”
月华君拍了拍身旁,“坐,你挡着我雨了。”
卫瞬嘿地一笑,顺从坐在他拍过的位置,刚好跟乌照一人一边。
“今天的你,是棵树还是棵草啊?”
“是块儿又冷又硬的石头。”
卫瞬无声笑着,没再说什么,只是安静陪坐。
乌照忍不住在心里吐槽,这是什么奇怪的三角关系。
“这两年,多谢你时常去找我聊天解闷。”月华君说。
“不算什么,反正我也没什么人聊天,只有你肯听我说话。”
“哼,原来我是唯一的万般将就啊,亏我还把你当好兄弟!”
“才不是,”卫瞬反驳之后,声音越来越小,“是唯一追寻的人。”
“你说什么?”月华君问,“大点声说,大大方方的嗷。”
“没什么。”卫瞬平静地说。
乌照看着月华君。
他坐在这边都听见了,他不信离得更近的月华君没听见。
这是隐晦的拒绝吗?
乌照突然醒悟了一件事。
月华君的性取向,是男人吗?
好像不见得。
两人之后没再说什么,只是淋雨。
“对了,这个给你,吃一粒就不会着凉了。”月华君将刚才那个小瓷瓶递给卫瞬。
卫瞬听话地含了一粒,微微皱眉,“这么辣?不是你做的。”
“对咯,苏青坚持良药苦口,炼药完全不考虑吃的人,他的东西吃起来很辛苦。”月华君说。
“有得吃就不错了,还挑上了。他的药在外面价值千金,估计在所有灵师里,只有你会挑拣他的东西。”
“你就说,我炼的是不是比他的好吃嘛?”月华君轻哼。
“嗯,那是。”
乌照淋在雨里,只有他没药丸吃,心里有些凄凉。
“哎,诺。”水月的声音又出现了,一个小瓷瓶出现在乌照手边,凭空浮在那儿。
乌照接过,倒了一粒放进嘴里。
“诶,甜的。”
“是咯,哄小孩的糖豆嘛。”水月说。
“他为什么不给相同的?”乌照忍了忍还是问,“我在他眼里,只是个小孩儿啊?”
“哦,我问过他,他说懒得炼,而且那是苏青的东西,他更不耐烦做了。”
“而且,他说甜的比辣的好吃。”
乌照有些哭笑不得。
这个人真是!
哄人还这么任性。
哼,他可一点都没被哄到!
心里这么说着,糖豆却一粒化完接一粒的送进嘴里。
害他那么伤心,别想几颗糖豆就哄好了!
这夜的雨哗啦啦浇在身上,乌照全方位感受湿冷的同时,渐渐也觉凄凉。突然耳边传来轻轻的哼唱声。
乌照回头,竟然是月华君在哼不知什么小调。
怎么淋雨还淋兴奋了?
“嘘~安静,被血魔听见怕是就不敢来了。”卫瞬捂住了月华君的嘴。
“……忘了在狩猎了,我可好不容易出狱呢,”月华君住了嘴,啧了一声,“真没劲,想去勾栏听曲。”
“你才多大,就去那种地方?”卫瞬皱眉。
卫家很多练童子功的人,在这方面管的比较严。卫瞬练童子功二十六了,从未破戒。
月华君被关两年,上次出门是十六岁,竟然就去过勾栏了?
“大惊小怪,我十四就去过了,”月华君横了他一眼,摇头晃脑地得瑟起来,“那里的姐姐们都喜欢我,如今两年没去,她们怕是忘记我了。”
“……顽劣,不知检点。”卫瞬说。
“小古板,你不会没去过吧?”月华君一下坐起来,双眼新奇看着他。
他开得过大的衣襟有些松散,随着剧烈的动作,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胸膛,在黑夜里中特别显眼,卫瞬瞥了一眼迅速移开目光。
“……我去那种地方干嘛?”
“寻欢作乐啊。”月华君说得太过理所当然,卫瞬瞠目结舌。
乌照也瞪着他的后脑勺,没想到在封建社会的月华君是这么个私生活糜烂的人!
“……小心叶七爷知道了又关你。”
“就是我师父带我去的啊,他才不会因为这个罚我。他说了——人一生不止战斗,享受欢乐也很重要。”
“……”卫瞬没想到叶七爷竟然是这样教小孩的,这不是误人子弟吗?叶家不管吗?
月华君哼了一声,两手肘撑着瓦片仰靠着,翘着的一条腿欢快晃动。
“现在他可困不住我咯。我跟他一样灵境六重,他所有的困阵我都研究透了,一眨眼就能给他解了。”
“叶七爷可是当今灵师界实力最强者,你竟然跟他一样了,而且你才十八岁!”
卫瞬每说一句,月华君脑袋就后昂一分,最后几乎鼻孔朝天。
“那可不,天才如我,快膜拜吧!”
乌照总觉得这一幕有些似曾相识。
卫瞬看得失笑,忍不住拍了拍他的头,“尾巴都翘到天上去了。”
月华君张了嘴要说什么,脸上的笑却突然消失了,一瞬间锐利起来的眼神,扫过远处的房顶,身子也伏低下去。
卫瞬立即跟他背靠背,扫视另一个方位。
乌照也跟着紧张起来。
月华君打了几个手势,卫瞬点点头,悄无声息消失了。
月华君翻下屋檐,窜进屋里。乌照立即跟了上去。
漆黑一团的屋子里,月华君在苏青身上拍了好几个灵符。
“我算到你今日有血光之灾,血魔已经来了,你躲好,等今天过去了再出门。”月华君说。
苏青笑了一下。
“怕什么,我一个灵医害怕流血?一眨眼就治好了。”
“是生死局那种血光之灾!万一一下就死了,没有医治的机会呢?”月华君说。
“可我是医士,战斗时应该在旁随时准备着救援,这是我的职责,躲起来不是我该做的。”
月华君眉头紧锁。
苏青目光坚定,“真不用担心,我比你大,比你围猎的次数多,也并非毫无战力,旁边也还有别人呢,又不是独自面对妖魔,在第一线的你比我危险多了。”
“好吧,你带好随时救命的东西,遇到危险你就喊就跑,除了保命你不用考虑其他的。”
“怎么变这么婆妈了?就算真有什么,那也是命。”苏青说得坦然。
月华君抿着唇,深深看他几眼,转身出去了。他一出来,就无风起飞,朝着卫瞬离开的方向悄然飞去。
乌照没法飞,只能跳上屋顶跟随。
不远处,火光冲天,半空中都是漂浮的灵火,将四周照的亮如白昼。外围有人围堵,打斗的中心则是一群人在跟几团红雾战斗。
半空之上,还有三人在坐镇。
目测都是灵境五重以上的灵师。
乌照从未见过场面这么大的围猎。
现代时,修到灵境五重的灵师,明面上只有卫九卿一个。不可能出现三个灵境五重坐镇的场景。
事实上,很多任务中,负责坐镇的是他。
现在光镇场的就有三个,对面的妖魔是谁,需要这么大的阵仗?
乌照很快锁定了月华君的身影,他在战圈最中心,对手是一白发紫眸的苍白吸血鬼。
“你是哪家的奶娃娃?”吸血鬼桀桀桀怪笑着,一拳打向月华君。
月华君冷着脸,回以更快的一刀,“是你爷爷!”
钟无极抽手避过攻击,但拳锋上还是出现了一道极细的血痕。
他猩红的舌头舔了一下血痕,充满恶意的紫眼睛像毒蛇盯着月华君,“小鬼头,死在我手上的天才不知凡几,没成长起来前,还是别这么嚣张。”
月华君嘴角扬起一丝嘲讽,手上的刀如气疯了,疯狂劈砍,却刀刀避开了钟无极。
“这样胡乱砍是伤不到我的。”钟无极嘲弄。
“是吗?”月华君站在空中,猛然一步踏出,一圈庞大的金色灵纹扩散开来,圈住钟无极,困住了他。
“叶家的?你这种小孩子的禁圈,我一下就能挣脱。”
钟无极狞笑着用力一挣,金色禁圈坚如磐石,纹丝不动,跟以前他震碎那种灵境两三重小鬼的情况不同。
月华君收了所有表情,看着钟无极的眼神空洞,手上的刀却像长了眼睛,哪怕随便挥出,也总有锐意剐在钟无极要害上,留下极深的刀痕。
“后生可畏呀,就算你我对上钟无极也并不会比他更轻松。”乌照听见头顶上那三个人中的老头子说。
“有月华君如此天才,是灵师界之幸。”
“哪里,还需历练,太浮躁了,明明可以一刀毙命。”叶七爷声音有些偏冷,这话说出来让人分不清他是谦虚,还是真的觉得自家子弟还不行。
另外两人对视一眼,全当他在凡尔赛。
毕竟这种少年天才,放在谁家,那都是要半夜笑醒的。
“叶七爷说笑了,钟无极早是亲王级别的血魔,不在阳光下是无法把他毙命的,如今能困住他,重伤他已是不错了。”
乌照惊讶,那个血魔是钟无极,他有些无法把这个看起来像混血儿的英俊血魔,与卫九卿身体里抽出来的那张扭曲的脸联合起来。
原来月华君在这么年轻时就对上他了吗?
“此战过后,月华君的名声,就要传遍灵师界了。”
“踩着钟无极扬名,叶七爷为徒弟准备这场扬名战,真是费心了。”
“幼仙他配得上。”
谁说不是呢?
谁家有这样的子侄,那不得捧着供着,全心全力培养?更别说叶家这样的顶级世家。
一出场就是亲王级别的血魔做扬名战,也不难理解。
乌照目光锁定战圈中的月华君。
月华君是如此闪耀,谁能想到他两年后就殒落了呢,或者说没死但跟死了没差。
骄傲如他,变成血魔一定是很难接受的事。
乌照突然有点心疼他了。
“嘎嘎嘎嘎~小娃,我承认你有几分实力,但想用一个禁圈和一把刀就消灭我,还是太天真了。”
钟无极突然断成两截。
从禁圈两头掉落,在半空中又合成一个完整的人形。
乌照睁大了眼,血魔还能这样逃生?
钟无极浑身染血,不再管半空中尚在战斗的其他血魔,化作一团血雾就逃走。
月华君立即乘风而行,追了上去。层层叠叠的金色光圈封锁了整片天空。
钟无极没有办法,朝下方的房舍逃去。
月华君脸色一变,咬牙提速,以极快的速度下坠,轰然砸在地上,反手展开一把折扇,用力一扇,血雾不受控制被风卷裹挟上半空。
“欺人太甚!”
半空中,钟无极重新化为人形,远远对着月华君挥拳。
刚腾空而起的月华君像是被这隔空一拳打中,以更快速度砸回地面。轰然巨响中,他砸穿屋顶坠落房中。
乌照一惊,立即奔了过去。
“幼仙,你怎么样?”乌照脑子里立即响起卫瞬急切的询问。
“咳咳,还行。”月华君回答。
“小心,他逃进房区了。”
“啧!真是麻烦。”
乌照下一秒就看到一道黑影从倒塌的房舍里冲了出来,身上有金光闪了闪,消失了。
月华君一条街一条街找过去。
面对天罗地网,钟无极却不知苟到了什么地方。
月华君一边跑,灵术跟不要钱一样用出来,一道道金光擦着乌照流向街道两边,很快锁定了钟无极。
月华君沉着脸追过去。
“卫瞬,你能抽身吗?”脑子里又响起月华君的声音。
“可以,这个血魔已经大卸八块了。”卫瞬立即回。
“去保护苏青。他今天有血光之灾,钟无极现在的位置很靠近苏青之前待的屋子。我感觉很不好。”
“这就去。”
卫瞬话音刚落,立即又跟了一句,“来不及了。”
乌照一抬头,就知道什么叫来不及了。
拐过街,钟无极的身影就在前面,化成红雾的下半身里,裹挟着一个双目紧闭的苏青。
苏青脖子上,有血痕滴落。
月华君的速度更快了。
钟无极出现了一道金色壁垒。
“给我把路让开,不然我就吃了他,桀桀桀桀……”
“杀了他。”月华君杀气四溢。
月华君像一道流星划过几百米的距离,瞬间穿透了钟无极的红雾,抱着苏青出现在更远处。
苏青的脖子上,两个血洞赫然在目。
月华君目眦欲裂。
“姬云!帮帮他!”
“你说你只能锁命,阻止不了罪孽诅咒?什么意思,他要变血魔了吗?”
月华君怔了一下,浑身颤抖起来。
他低头看看昏迷的苏青,扭头看向吐血栽倒的钟无极。
眼中仇恨初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