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水嘀嗒嘀嗒从苏杜仲的身上留下。雷雨小了一些,但他们脚下的积水早被染红了。
月华君平静跟卫瞬对视一眼,看向他身后的苏青。
他们俩是从卫瞻手里抢了一张万里传送符传送过来的。
“苏青怎么说,要为他求情吗?”
苏青看向被片了半身血淋淋的苏杜仲。
从围猎钟无极一别,至今已经两年多,这还是父子间第一次见。
变成血魔后的第一次见面。
苏青与苏杜仲对视,想勾唇一笑,却发现嘴角太重,无论如何也翘不起来。
最后只得苦笑一声。
“不知道说什么好?”月华君看向苏杜仲,“那你有想说的吗?”
苏杜仲早就疼得神智不清。
看见苏青,怔了一下。
“你,你是谁?”苏杜仲最终说出这么一句,“为何跟我死去的孩儿长得如此相像?”
“……”苏青长久地跟他对视,最后对月华君说,“我不求情。”
苏杜仲喉咙里发出呵呵的笑声,“养你二十多年,一点都指望不上。”
苏青眼神徒然犀利起来,跟苏杜仲对视着,良久,冷硬开口:“你在指望一个被你追杀两年多的血魔吗?”
“……”苏杜仲张着嘴说不出话。
“就算你忘了是忘仙助我活下来的,也不该忘了是你亲口说的就当苏青这个儿子已经死了。”苏青说。
“叶家也说过叶璘阆死了,但你看看他在做什么?在帮叶家!你再看看你,狼心狗肺的东西!”苏杜仲怒骂。
“苏家主大概是忘了,叶家说只要忘仙不踏出叶家一步,外人就没资格对如何处置他指手画脚,可您呢,不止派人杀我,还下了全灵师都能诛杀我的追杀令。”
“可你不也没死吗?”苏杜仲说。
“我没死跟您无关。您指望我求情,是低估了追杀令,还是高估了你我之间的父子情?”
苏青声音不大,但字字含冰。
苏杜仲听明白了,苏青今天是不会帮他求情。
苏杜仲看向卫瞬,“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折磨我?你还是不是正道人士?”
卫瞬看了看四周。
叶七爷已经将杀害过叶家子弟的人都斩首了,就站在不远处跟一群人战斗。叶家还能战斗的子弟都过去帮忙了。
苏家的人在远处看着,也没过来求情的意思。
他们这边根本没人管。
他刚来,不清楚之前是什么情况,但见苏家站在叶家对立,猜测今天的围攻跟苏家脱不了关系。
卫瞬说:“我是正道人士,如果您被别的妖魔伤害我会救您,但忘仙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我说过了,我偏袒他。”
“您放心好了,他一定不会杀您的,这一点,我以性命担保。”
“……”
苏杜仲明白了,这两人根本就是站在月华君一方的。
“要杀要剐随你,动作快点!”苏杜仲对月华君说。
月华君慢条斯理说:“急什么,我就乐意慢慢的。”
“你就不怕我失血过多死了?”苏杜仲咬紧牙关。
“放心好了,有苏青在,你死不了。”月华君说,“就算不用灵力,他的医术也足以保你不死。”
苏杜仲咬紧牙关,不再说一个字自取其辱。
以苏家为首的小世家和散修们见大势已去,纷纷逃了。
这场闹剧很快散了场。
叶家跟苏家也彻底决裂。
第二天,天亮后,乌云也没散去,依旧沉沉的压在头顶。
叶家山门外都清理干净了,丝毫不见昨夜的血腥。
月华君站在一棵槐树下,看着叶家送葬的队伍越走越远。
这是叶璘阆的送葬队伍。
发生了围攻后,月华君催着赶快出殡,以免再给叶家惹来麻烦。
“你真想好了,只要出了殡,我们再想管你的事,就没有理由了。”叶衡泰说。
“我的事我自己会扛,不想再连累家里,”月华君说,“世人有什么想法,让他们冲我来就是了,何必牵连无辜人。”
“你长大了。”
叶衡泰叹息一声,不知道还能说什么,沉默半晌憋出一句:
“但你永远是我儿子,即便你已不是人类。”
月华君扭头看他,叶衡泰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走了。
“母亲,还好吗?”他对着叶衡泰的背影问。
叶衡泰脚步一顿,“你去看看她吧。”
月华君抿了抿唇,化作一团血雾消失了。今天是阴天,所以他才能在白天出门。
而夜晚,他是不愿回来见以前这些亲人的。
总觉得,人魔殊途。
文夫人闭着眼睛躺在床上,面如金纸,房间里弥漫着浓重的药香。
她已病了好久。
之前本来就跟钟无极打斗用言灵术伤了根本,昨天又强撑着为叶家遮掩天机,不让对面的人有机会诅咒叶家。
如今是油尽灯枯了。
月华君在床前,垂首看着文夫人。
她姣好的面容如今瘦削得两颊都凹陷了,鬓边也添了白发。明明在半个月之前,她还宛如二十多的模样,如今看着倒像有五十了。
他何尝猜不到,文夫人是为了他,才跟钟无极战斗的。
但文夫人擅卜术,不善战斗。
慈母之心啊……无以为报。
月华君仰头长叹一声,将眼中湿意逼下,握住文夫人露在被子外的手。
“母亲。”月华君声音很轻。
文夫人的眼睫颤了一下,缓缓睁开了。视线聚焦,看清了站在床前的人。
“仙仙儿来了。”文夫人笑了笑,就着月华君的手坐起身。
全家只有文夫人会这么喊他。
月华君几乎一下憋不住泪,半蹲在床前,将额头贴在文夫人手背。
“对不起。”月华君闷闷地说。
文夫人含笑摸了摸他的头。
“不是我儿的错。”
“我该处理好一切的,”月华君说,“我不该把苏青带回来的。”
“命中注定,躲不掉的。”文夫人在他头上一下一下轻抚着。
“是我的命,却牵连了母亲。”
“牵连了家人。”
牵连无辜,是最让他难受的。
文夫人温柔极了,拍了拍他的肩。
“不怪我儿,是我这做母亲的,见不得我儿的命苦,总妄想逆天改命。”
“可是啊,天命难违。”文夫人长叹一声。
“不做这一番努力,我总不能原谅自己。”
“这是我自己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