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四点，正是夜色最浓的时候。
海边布满黑石的悬崖峭壁上，一个黑漆漆的洞口外，稀稀疏疏长着几丛灌木，在萧索的秋风中，几乎要被连根拔起。
一只乌鸦稳稳地站在灌木上，随着风起伏，它偏头盯着男子。
饶是以乌照的眼力，这会儿也看不清乌鸦的表情。
无人出声，只有大海的浪声与风声和声，唱着一首悲歌。
乌照站了好久，才嗯了一声。
声音轻得几乎才出口就被风吹散了。
乌鸦毫无征兆地振翅起飞，在他头上拍了一下，当先飞进了洞窟里。
乌照看着它消失，无声一叹，才跟上去。
他并非不懂她的意思。
一次次看着爱人死去，等其轮回重逢。
相守的期待一次次落空。
那种滋味，他懂。
每一次重逢，对方都会遗忘前世，只剩她一个守着过往，转世的那人却跟前世不同了。
是他，又不是他。
在喜悦与悲伤交织中，重新爱上……
此时，长生成了惩罚，遗忘反而是奖励。
为何月华君会在墓里自闭一百年？
他明白。
洞里，苏青已经拔掉殒魔枪，抱着只剩上半身的宋瑶舟垂泪。
宋瑶舟躺在他怀里，闭着眼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重伤昏迷，身上的捆妖索还紧紧捆着。
苏青颤抖得那么厉害，仿佛羊癫疯发作。
听到乌照进来的脚步声，苏青红着眼睛抬起来，里面满是恨意。
“现在你满意了？”
乌照先扫了一眼洞窟里，没看到乌鸦。不知道她藏哪里了，苏青没发现她进来。
乌照脸上很冷，居高临下看着苏青：
“我满意什么？”
“是满意你复活钟无极？”
“或是满意你发疯扔毒？”
“还是满意钟无极吃了她，恢复了元气？”
乌照每反问一句，心里的火就蹿得老高。
他看完月华君的记忆，就觉得苏青是敌人派来的猪队友。
月华君一切倒霉事，都与他有关。
“她差点死了！”苏青咆哮。
“那我要说，我会补上这一点，让她彻底灰飞烟灭。”乌照说着猛然从苏青怀里扯出宋瑶舟，单手拎着，像拎一个破布娃娃。
“放手！”苏青来抢。
乌照抬手一巴掌将他撩到，一根捆妖索甩出，自动将苏青也捆了个结实。
“忘了说，还有你，”乌照说，“等天亮，就是你的死期。”
苏青猛然抬头看他。
乌照看他的眼神里，满是冰冷杀意，“忏悔吧，在太阳升起前，时间足够你悔过一生了。”
苏青目光在他脸上和金玉铃兰上来回游移。
心里感到一阵发冷。
以前，卫瞬虽沉默寡言，但面对月华君总是有笑的。连带着对他也没偏见，多是有礼沉默的。
后来，明观山也因他的医术和月华君的原因，对他一向礼敬有加。
现在，乌照的冰冷，让他突然醒悟，眼前的人就算是卫瞬、明观山的转世，那也是个完全的陌生人了。
特别是，这世的他，并不因为月华君，而对他另眼相待。
在乌照眼里，他就是个普通的血魔。
还是个帮助十恶不赦的钟无极复活的血魔。
那乌照想要消灭他，也是理所当然的。
而他，也完全不是乌照的对手。
“哈哈哈......”苏青毫无征兆地狂笑起来，“我这一生，真是个笑话。”
“你能明白就好。”
乌照将殒魔枪收起来，拖着两个血魔出了洞窟。一路拖到山顶上，随手丢在地上，坐在一旁的石头上，看着漆黑的海面，听着浪潮声，等太阳升起。
苏青一路上都在狂笑，像是疯了。
乌照听得烦了，撕下他的衣服要塞进他嘴里。
苏青扭头避开，斜眼看他：“你身上的毒呢？你中了我好多种毒，如果不快点解开，你也会跟我一起死！”
乌照嘴角上扬，露出个恶劣至极的笑。
“还想耍花招？”
“你引以为傲的医术、制毒，都不过如此，没什么太大的效果，就算中了，过一小会儿，就失效了。”
“不可能！”苏青破防大喊。
他脸扭曲着，像是想检验一样，想抬手搭乌照的脉，捆妖索猛然一收，捆得更紧了。
苏青停止动作，只是死盯着苏青，想从他脸上看出点硬撑的端倪。
但乌照面色正常，唇红齿白，眼睛黑白分明，炯炯有神。
实在不像中毒的样子。
特别是不像中了苏青毒的样子。
他自己的毒自己清楚，如果真中了毒，别说硬撑，面上是一定会显露的。
苏青瞳孔紧缩，眼神慌乱地在乌照脸上乱看。
先天灵武体虽然身体强大，但对毒并不免疫。
难道真如乌照说的，他的毒不过如此？
不，不对，他的毒对血魔、人类、妖精都有不错的效果，绝不是他的问题！
乌照凑近了跟他对视。
有叶辰在暗中，他根本不再怕苏青的毒。反正叶辰一眨眼就能解决干净。
“我是不是应该留着你，让你看看我会不会活下去？”乌照低沉的嗓音，像从地狱中传来的低语。
“让你看着我寿终正寝？”
“跟相爱的人双宿双飞。”
“让你这个阴暗批，在黑暗中嫉妒得扭曲爬行？”
苏青脸色狰狞却一言不发，眼睛里布满红血丝，恶狠狠盯着乌照。
所以他才讨厌先天灵武体，讨厌卫瞬，讨厌明观山，讨厌乌照！
讨厌跟卫瞬相关的一切人事物。
明明他才是先来的！
明明青梅竹马是他！
明明月华君选择了他！
偏偏，卫瞬要横插一脚！
月华君也很讨厌，明明都能为了他连命都不要脸，却还允许卫瞬跟他约定来世。
可恨！
可那又怎么样呢？
月华居一消失，乌照就要爱上了别人，要跟爱人双宿双飞！
“呸！”
苏青破口大骂。
“月华君已经死了！”
“知道什么是血魔的死亡吗？”
“是灰飞烟灭，是永世不能超生，是彻彻底底的消失！”
“知道要如何才能做到这么干净吗？”
“是天道的力量！”
“是上天要他死！”
天上响起了闷雷，在厚重的云层之上滚响。
像是警告。
但苏青不管不顾。
“如果你说的双宿双飞的爱人是他，那你注定没有机会！”
“如果你的爱人不是他，那我只会高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