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清天朗,秋风朔朔,树影摇曳,鬼魅暗藏。平日里甚少有人在那小道上赶路,农忙也早已结束,若非十万火急,不见得人影。
正是,林间鸦雀皆惊散,行人心悸步踉跄。古道幽深世难测,黄影拦路讨封忙。
“这位姑娘,你看我像人吗?”
黄家老二一早便盯上了这在山间走得踉踉跄跄的少女。细细观瞧了一路,那是粗布麻衣身上披挂,既无行囊更无钱财。但黄家老二可不是普通黄皮子,它祖上是吃过香火的黄皮子,是当过保家仙的黄皮子,它一眼便能看出这女娃将来成就必定不可限量。
既如此,让它吸两口气运又有何妨?
灰头土脸,面色苍白的少女盯着那黄皮子看了又看,似乎脑子有些转不过来。
接着她又看了看附近的灌木丛,似是在确认有没有人躲藏其中。
“我去,真有会说人话的黄鼠狼。”
黄家老二一听这话,有些犯怵。
它莫不是看走了眼?这女娃无论从何处看都是有大气运在身的人,虽然身板坦坦荡荡,但身段匀称,面容娇俏而略有英气,命宫极佳。
这样的人,会说这种话?
会、会吗?
黄家老二一时间有些拿不准,但面前的少女可已经出招了。
二者间的距离本就不远,在体型差距下更是显得黄皮子无比渺小,少女只消一伸手,便撺着后颈毛将那黄皮子拎在眼前。
“你既然会说人话,也就是说,你是成了精的对吧?”少女眨了眨眼说道,“那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是个什么东西。”
说完,少女咯啦一下,将脑袋扭向一边。
力道之大,声音之清脆,令黄家老二瞠目结舌。
月光在此刻亦被云影遮蔽,深秋寥寥无几的虫鸣格外吵耳。
黄家老二看着那对侧过来的眸子,浑身毛发登时悚立!
“依你看,我是个什么?”面色苍白的少女保持着脑袋与身体藕断丝连的姿态,拎着它问道。
漆黑的长发与夜色融为一体,苍白的脸颊越发刺眼,那双灰色的眸子更是如同深渊寒潭……
没有感受到一点死气,也没有一点尸体该有的独特气味,这种程度的大魔怎么可能是它能匹敌的存在?
“是……是……是人,是人!是人啊啊啊啊啊啊!!”
黄家老二也顾不得颜面,声嘶力竭地喊叫起来,惊得附近的鸦雀四散纷飞。
“我要是人,我需要问你?!”
少女显得相当恼火,抻直了手臂,瞄准黄家老二的屁股就是一脚!
黄家老二当时就撞在树干上没了声息,四肢绷得笔直,心脏却还在跳动,原来是在少女发怒的刹那间便已经昏死过去,可当真是鼠辈鼠胆。
“没意思。”少女锐评一句,踢了踢树干下黄皮子的身体。
脚感不太好,还是算了吧。
棺材里的鞋早就烂得不成样子了,也就这身麻布衣裳,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还能穿。
少女并非这个世界的人,不知多少年前,她在熬夜游戏时猝死,回过神来便已经被困在了一方狭窄的漆黑空间内。
一开始她以为自己是什么被封印的大魔王,然而想尽办法调动全身魔力也无法有所感应。
直到摸索了两三天之后她才弄明白,那是一口棺材。
在迷宫似的墓穴里绕了大半个月,被各种各样的机关挖心掏肺数百次之后,她终于重见天日。
不死不僵不腐,那她现在是僵尸?
但她在山间清泉的倒影中看过自己的模样,挺俊俏一姑娘,可惜一低头能看到地板。
更关键的是,她在阳光下也只是感觉有些暖和,而没有一点不适感。
至于为什么敢于直接站在阳光底下,那自然是因为她原本就已经死过一回,也不怕再死一次。
脑海中没有任何关于这具尸体的情报,也不见有谁立碑——原本应该是有石碑的地方,连底座都没了,就剩个模模糊糊的轮廓在地上。
于是,少女决定用前世的名字来称呼自己,桓仪,乍听起来倒也像那么回事。
桓仪甩了甩头发,将脑袋归正,在一阵骨骼复位声中又一次迈开脚步,沿道路前进。
去哪?不知道。她连自己到底从哪来都不知道,让她原路返回去找自己的墓都不一定能找。
阴云散去,拖着一头及膝长发的少女背影在黄家老二的视线中渐行渐远。
正当它心说晦气时,长鼻微动之下,居然顺着风嗅到了一丝修道之人特有的清气。
完犊子,赶紧跑路。
黄老二当即一个转身,化作一阵黄烟溜之大吉。
片刻之后,另一位少女脚踏长靴行至此地。
四下无人,她却驻足看向了之前黄老二所在的树下。
这少女一身高中生打扮,身上穿着的是市内重点高中的秋季校服,但这丑衣服可未曾掩盖她一丝天生丽质,即便是因为学校规定不许化妆,素颜也足以称得上倾国倾城,一双杏眼灵动温和,一头白发梳成长辫,端的是一个邻家小妹,看着让人欢喜。
“那东西来过……”白发少女皱了皱眉,来到树下。
“脚印,没穿鞋?”看着地上那双浅痕,白发少女拿自己的靴子比划了一会。
身高大概在一米五八左右,女性,脚印上没有那妖物的气息,并非是同一个体。
但是什么人会连鞋都不穿,就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界跟一只妖物周旋?
白发少女思忖片刻,倒还真在记忆中找到了这么一个职业。
光脚的修行者,那不是苦行僧吗?
“谁家小孩这么点大当尼姑啊……”白发少女摇了摇头,从单肩包中拿出一方小盒,在树根处用朱砂刻下符箓。
那妖物应该是走脱了,这股气息她熟悉得很,她有事没事来这里溜达就是为了这家黄皮子。
黄皮子作为妖物,极其记仇,它必会回来,自己只要在这里等待即可。
然而结果是……
一直等到天边露出鱼肚白,白发少女揉着眼睛要回去上学了,也没见黄皮子回来报仇。
当真奇怪,当真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