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桓仪并未学过剑术,但也绝不是吃素的。
只见那槐木剑寒芒连连闪过,每一次出剑必定带走一条性命。
无它,唯大力尔。
“道门中人,竟也会如此行事,当真是贻笑大方!”
那槐树精的声音不男不女,非阴非阳,听来只觉吵耳,乱人心智。
“啊?”桓仪一脚踢开地上的尸体,向着槐树精靠近说道,“我可不是什么道门中人啊,你别搞错了,首先我连人都不是——就算是,送这些人上路也是大大的功德!”
“你可知,活伥死后亦能化为伥鬼,”槐精大笑着舞起枝桠,阵阵阴风随之而起,“他们可没资格再上轮回路!”
这世界连神灵都没有,居然有轮回的概念?
有些奇怪,回头去问问术瑾好了。
如此想着,桓仪提剑便斩。
那木剑砍在槐树上发出一阵金铁之声,足以斩断骨肉的一击竟无法伤及这妖物分毫!
不仅没能伤到妖物,还把手中的槐木剑直接崩断了。
桓仪皱了皱眉头,将断剑随手一扔,准备掏出符纸试试效果时,后背却突然传来一丝凉意。
伥鬼……这么快?
不等桓仪细想,便感觉一阵阴风流入身体,但却……没什么其他反应。
槐妖似乎也没能反应过来,没能做出下一步动作。
说时迟那时快,桓仪立刻便反应过来这槐妖刚刚使了什么邪法,必须尽快解决,于是中指塞进嘴里,牙关一碰便将皮肉咬破,趁着伤口未愈的一瞬间抹在黄符之上!
十指连心,若是普通人来这一下,只怕是浑身汗毛都要痛得根根倒竖。
但桓仪可不是什么普通人,随着体内的某种能量流入符中,手中符箓顷刻间便要脱手而去。
来不及摆出什么像样的姿势,桓仪向后急退的同时,一挥手将符箓甩出。
那符箓在空中迎风自燃,转眼间便膨胀成一轮煌煌大日,将整个胡家村照得亮如白昼——那槐树精哪怕伸出万千枝桠,也没能阻挡那大日升起,反而让让自己所有枝干都置身火海,被烧得痛苦万分!
三才真火符,是这个效果吗?刚刚踹开门板的术瑾目瞪口呆地望向天空中那太阳般的火球,只觉得自己过去十六年的认知都被扔进了垃圾堆。
要知道,这符箓,她虽然没见师父用过,但,她自己用出来也只是个能人头大小的火球而已啊!
桓小姐,果然是超乎常理的存在。
但那槐妖可不是什么易与之辈,哪怕在这火海中,怕是也还有反抗的余力。
正当术瑾在棺材房的门楣上贴好镇鬼符,准备跨过门槛之时,以那槐树为中心,狂风骤起,卷得那火舌都近乎倒伏黯淡。
而那近在咫尺的桓仪,更是被直接吹飞出去,脑袋咔一下撞在水泥地上,颈椎都陷进去半截。
“居然还有余力……”桓仪看着自己放出去的大火球正自得呢,结果转眼之间,攻守之势易也。
看来对待这些妖孽,还真是不可轻敌。
桓仪怠慢一些,后果也不过是身体散成几块而已,要是寻常修行者来了,只怕是性命已丢了八百回。
为了加快愈合速度,桓仪双手抵住脑袋,往上用力——只听又一声脆响,骨节复位。
“呼……”桓仪拍了拍脑袋,看向那槐树精。
暴风似乎只是一个引子,将火焰扩散到整个胡家村之后,便偃旗息鼓。
茫茫火海之中,劈里啪啦的声音不绝于耳,而天空中,却响起了久违的雷声。
术瑾说过,清浊之炁相冲而引天罚,那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不管是什么情况,她必须尽快解决这槐妖,否则术瑾不死在厉鬼手上,也要死在火海之中了!
既然符箓产生的火焰会被它吹开,那就直接将符箓塞进它体内,桓仪就不信这样它还能躲得掉。
一袭长发在通红的夜空下飞扬起来,桓仪的每一步都在加速,甚至在水泥地上踏出了坚实的脚印!
如同一头猎豹般,少女在藤蔓飞舞之间闪转腾挪,向着槐树精飞奔而去。
槐精看着这一幕只想骂娘,它又不是什么动物成精,它要能跑早就跑了,还用得着在这跟这个仗着自己死不了随时跟它爆了的不死者周旋?
邪门邪门邪门。
那黄家老祖卜算天机,说自己该有一劫,自己连同那鬼物,这两年安分守己,只为平安渡劫,连土地庙都不曾让外人祭拜,更是利用活伥营造出空巢老村的模样,为的就是瞒天过海,少沾因果。
渡过此劫,它便可化形成人,从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可这邪了门的黑发少女,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
正当槐精心乱如麻之际,飞剑和藤蔓的组合攻击又被躲过,紧接着便是桓仪手中第二张三才真火符。
雨,怎么还不下……
火焰再次熊熊燃烧,但这次,没来得及波及槐树精的本体。
大雨倾盆而下,如垂天珠帘,如天河倒灌!
三才真火符造出来的并非是三昧真火那般霸道的火焰,甚至连丹火都不是,哪怕在桓仪手中产生了超出想象的效果,那火焰也并未发生质变。
在这雨幕之中,火海伴随着几座房屋不堪重负的垮塌声,彻底偃旗息鼓。
世界又回到了漆黑的夜色之中。
看来火攻的计划宣告破产,只能另想办法了。
而且这雨,恐怕不是灭火那么简单。槐精作为木属,这水对它显然有益无害。
桓仪一脚踢断最近的藤蔓,抽身后撤的同时,将剩下的三枚真火符藏入衣襟。
暂时用不上不代表一直用不上,要是就这样弄湿掉可不好办。
眼看桓仪退去,槐精顿感精神百倍。
这不死者虽然烦人,但终归是个外道,手中除了那道家妮子给的黄符外没有其他杀伤手段,也就是说,这场战斗的胜负手并非眼前之人。
意识到这一点的槐精立刻便伸出无数藤蔓向着主道对岸的房屋扑去。
“我来助你!”
这一声爆喝在半空炸响,可让术瑾心都凉了半截。
桓小姐输了?
自己应付这一只厉鬼已是筋疲力竭,要如何同时面对两只妖孽?
罢了,罢了,只当是学艺不精,来生再与人间相会吧。
术瑾又一次咬破中指创口,随着精血滴落在符箓上,少女的脸色又苍白几分,几乎与桓仪相当了。
精血施术放符与寻常出血不一样,消耗的是施术者的灵与炁,而非简单的一滴血,相当于通过这心脉之血与符箓建立联系,向它“祈求”法术。
这最后一张符……
“泰山府兮,魂之所归……”
破窗之声响起,鬼物和术瑾的视线同时被吸引。
不等术瑾念完咒词,那素白的小手便不由分说得拽住她的手腕提起,接着整个人腾空而起被紧紧抱在怀中——
轰!!!
槐木的根系拔地而起,竟是将那房屋直接冲破,保护住那鬼物的同时居然还将破烂不堪的棺材重新补齐。
目之所及,大槐的躯干,遮天蔽日。
“它在透支自己的根基,”术瑾松了口气说道,“槐木养鬼,之前它们可能是两只妖物,现在……恐怕已经融为一体了。虽然今后可能修行上不得寸进,但现在碾压我们已经足够。”
“赢不了?”
“赢不了。”
“你手上那张符是什么?”
“是泰山镇鬼符,如果透支我的一切灵和炁,至少能把它封印两个时辰。”
“没别的办法了?”
“我都还没受箓呢……连青云观的真灵都请不出来,没法子的。”
看着怀中少女散乱的发丝,身上血痕遍布的模样,桓仪只觉得头疼。
不行啊,不能看着她就这样去死。
桓仪一边躲开那槐妖的追击,一边伸出手指,用力按在术瑾的虎牙上!
随着桓仪的血丝丝缕缕地流入口中,术瑾身上的伤口竟然在顷刻之间完全愈合。
“念咒,试试。”
抱着全力一试的心态,桓仪几乎是以命令的口气说道。
见此情状,术瑾哪有理由不从,手掐法诀,含混不清地念起咒来。
桓仪抱着她,双手都不得空闲的情况下只能或踢或踩,勉力抵挡躲避槐妖的攻击。
直到最后一个字落下,那符纸竟自然挣脱出去,在半空中凝成一方泰山府君印,径直往槐妖树冠上盖去!
藤蔓近在眼前,却再也动弹不得。周围的清浊之炁也瞬间各自安分,回归正轨。
一切都被强行压制下来,也不知能维持多久。
“呼……好难啊。”桓仪抽出手指,看向一片狼藉的胡家村说道。
就算是做到这种地步,也不过是将那槐妖暂时封印而已。
“我们撤远些吧,”术瑾拢了拢头发跳出桓仪的怀抱说道,“我要给师父打个电话。”
桓仪点点头,带着术瑾离开的同时,又回头看了一眼被封印的槐妖。
应该……没问题吧……
就算有问题,她们现在恐怕也管不了了。念及此处,桓仪不再回首,加快脚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随着二人的背影渐行渐远,一只白毛黄皮子,轻轻用爪子叩了叩那槐妖的根系。
“小树苗子,你看,我像人,还是像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