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危险的环境中总是会下意识地抱团取暖。
在听到桓仪的话之后,那女职员非但没有被吓退,反而看起来安定了不少。
至少桓仪看上去是能正常交流的嘛!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现在就下车。”桓仪看着车窗外逐渐脱离现代都市的风景说道。
做出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能够有效减少沟通,这正是桓仪想要的。
开玩笑,她待会可能要炸车的,旁边这位怎么看都是凡人,到时候怎么能活得下来?
“这车,有问题?”
这问题问的,这车哪看上去像是没问题的样子啊?
感觉这人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
“快下车吧,晚了可就来不及了。”桓仪正说着,公交便靠站停了下来。
这公交还给人活路呢,也不知道到底是出于本能,还是些别的原因。
女职员稍微思量片刻,便急匆匆下了车。
听劝的人,命不会太短,桓仪看向车头,与那木木愣愣的司机对视一眼,挑衅似的微微一笑。
司机正要挂档上路,前门却又窜上来一个少女,梳着乖顺的学生头,黑玛瑙般的眸子里满是疲倦,黑眼圈深得都快成熊猫了,一看就是卷中翘楚,,卷王王中王。这少女一上来就注意到坐在最后一排的桓仪,立刻便靠了过来,一屁股坐在刚刚女职员的位置上。
“现在下车还来得及哦,不想死的话。”桓仪像上次一样提醒道。
“为什么要下车?”少女闷闷地说着,“这车,应该就是那辆鬼公交吧?”
“你知道啊,”桓仪好奇道,“这车很有名?”
“不算特别有名吧,”少女继续说道,“有名的那些地方,没一个的真的,我都去过。”
窗外的灯光逐渐稀疏下来,但公交却还是在继续行进。
“会不会是你去得太晚,已经被处理掉了?”
少女沉默不语,似乎不打算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好吧,你找这辆车是想干什么,你黑眼圈这么重,总不会是熬夜找这些灵异事件熬出来的吧?”桓仪也是闲的,看这娃好像不打算下车,索性聊聊。
在下一个站台之前把她劝下去就好了。
“……想死。”少女思考了一会之后才从喉咙里挤出这么两个字。
“死,很痛苦的来着。”
想了想自己上辈子最后的感受,那是桓仪记忆中为数不多的极端痛苦了。
她想,无论是哪种死法,大概都不会太轻松。
“但是死后就没有痛苦了不是吗?”少女如此说道。
为了不再痛苦而品尝极端的痛苦,桓仪实在不知说什么好。
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可惜桓仪不是什么轮回百世的大智慧者,没法说出“我理解你”这种话。
两世为人,她一直在寻找着自己活下去的方式和意义,未曾有一刻放弃。
“那就,当我是无常吧,陪你走完最后一段路的那种。这辆车,大概会和你一起上路。”
谈笑间,鬼公交便已经被判了死刑。
“黑无常小姐怎么一个人上班啊,白无常呢?”在发现桓仪没有劝她活下去的意思之后,少女反而是放松下来,软绵绵地靠在公交靠椅上。
“白无常小姐,在上学,大概。”
也不知道术瑾现在是在学校里还是又在哪斩妖除魔,或者说还在青云观疗养。
下次见面,会是多久以后呢?
窗外的建筑已经变成了各种汽修店,家具店之类的矮房,铺面无一例外都关得严严实实,路灯下也不见一点人影。
“黑白无常,也要上学吗?”少女似是产生了些许共鸣,唏嘘道。
“你为什么会想死呢,嗯……我是说,为什么想以上这辆车的方式去死?”
如果只是想结束自己的生命的话,除此之外还有很多方式才对吧。
“因为被妖魔吃掉,是最干净的死法。”
少女的声音近乎有些冰冷,在桓仪听来又有些幼稚。
“那可不一定啊,”桓仪拉开窗户,让冷风灌入车厢,“要不还是再好好想想?”
原谅她实在是没什么劝导能力,不善言辞。
一听这话,旁边那位小姑娘就跟开了话匣子似的,从学习压力说到校园霸凌,从母亲失踪到灵异事件,一股脑地全倒了出来。
这孩子,确实挺倒霉。
不过这其中穿插的一些小插曲却引起了桓仪的注意。
“你有阴阳眼?”桓仪眨了眨眼睛看向少女。
“有啊,从小就有。”
“难怪我看你虽然黑眼圈很重,但健健康康的,却能看到这辆车呢。”桓仪点头说道,“我有一个想法,你要不要听听看。”
“什么?”
“上山当道士。”
“要大学毕业证的。”
“像你这种天赋异禀的,说不定去了人家真收呢?”
“去问过了,他们说可以给我做个法驱邪,收费两万八。”
“你去的哪家?”
“青云山青云观。”
桓仪悲哀地发现,这天好像有点聊不下去了。
聊不下去就不聊,桓仪重新将注意力放在这辆公交车上。
她并不急着炸掉这辆车,反而是想看看,这车到底开向哪里。
道路逐渐颠簸,周围的环境也只剩下了黑夜中的轮廓。
神使鬼差地,坐在身边的少女居然唱起了一首儿歌。
就像是醉了酒一般,少女的脸上露出了惬意的笑容,但她逐渐涣散的眼眸和眼角流下的泪水让桓仪意识到——这孩子再不救的话,可能,救不回来了。
在这种车上呆久了,不需要特意做什么,她就会被变成一具活尸。
其实桓仪是个挺怕麻烦的人,但她现在死都死不了了,麻烦恐怕只会越来越多。
债多不压身,救吧。
桓仪一肘击碎车窗玻璃,抱起少女就往下跳!
在地上滚出七八米远,浑身骨头又碎成几截之后,她们终于才停了下来。
这下终点站也没得看了。
而且,术瑾送的丝袜也破了好几个大洞,衣服更是沾满了泥水。
不过人没事就好。
桓仪戳了戳她的脸,没反应,但也没再唱歌了。
桓仪干脆直接从口袋里抽出那天拿过来忘了还回去的茶刀,割破手指将血喂进少女口中,同时抬首观察四周环境。
这一看之下,可谓是荒草丛前风声紧,夜半鬼哭月隐林。白骨露野深深寒,磷火闪烁幽幽行。
真好运,是个乱葬岗。
桓仪还能看到好几个红衣小寡妇在墓碑边哭丧呢。
桓仪自认为倒霉透顶,打个游戏都能猝死,今天遇到这孩子也是个倒霉货,两个倒霉玩意凑在一起,能在这种地方跳车也不奇怪。
“咳咳……”少女咳嗽几声,悠悠转醒。
“我……没死?”
“活得好好的呢,”桓仪说道,“醒了就赶紧起来,这里不能久留。”
这破地方怎么没被清理掉,青云观那些人到底怎么做事的。
该不会是打不过吧?
根据前世学到的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穿红衣去世的女性,那可是相当厉害的厉鬼。桓仪确实怀疑这片地方青云观搞不定。
那就更得跑路了,人家一个正儿八经的道观都难搞,自己小小一个不死者掺和什么。
靠着身上这三张符?别开玩笑。
“这里又是哪……”少女在地上一骨碌爬起,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居然一点伤痕都没有。
反倒是桓仪看起来灰头土脸的。
“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你要是现在还想死,我倒是可以就地给你挖个坟埋了。”桓仪起身说道,“你挑块地吧?”
“不,不想死了,”少女拼命摇着头说道,“我刚刚,见到了妈妈……我要找到她,问她当初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人离开。”
桓仪也不是很想管别人家的家务事。
但是总归,想活下去就是好事对吧?至于能不能找到,找到之后怎么办,那就不是桓仪要管的了。
“既然不想死了,那就一起想办法离开吧,”桓仪双手抱胸说道,“现在就是,你就算想活也不一定活得了了。”
周围已经有鬼物注意到了她们俩,只是一时拿不定主意,不敢上前。
这乱葬岗的道路也不算多复杂,但问题就在于——
往前走,不多时便可走出乱葬岗,但这样就是走在了鬼公交的行进路线上,
往后走,是要穿过大半个乱葬岗,而且不知走多远才能回市区。
“别跟丢了。”桓仪正手握住茶刀,迈开脚步便向前走去。
自己死不了,走哪条路无所谓,但这孩子不一样,哪怕有阴阳眼,也只能让她多一点活下去的概率而已,犯不得冒险。
或许,再往前走一段就有村庄,就算没有,也总好过横穿乱葬岗。
“无常姐……”
“我可不是什么无常啊,说着玩的你还真信,”桓仪摸出一张黄符递给少女,“如果我来不及救你,你就用牙齿咬一口手指,把中指血涂在这上面丢出去,很痛,但是能活下去。我叫桓仪,桓拨的桓,两仪的仪。”
“我叫……苗依,谢谢你,桓姐姐。”
“叫姐姐挺奇怪的,要不你还是叫奶奶吧。”桓仪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去。
“啊?”
看着苗依呆呆的样子,桓仪只觉得有些好笑。
“快跟上来吧你,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