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辛隐约感觉某种噪音在耳边作响，是公路上汽车的鸣笛吗？他不清楚，也懒得深究，随即便想再次投身于睡梦中。
“别睡了许辛，我们得走了。”
在林奈轻轻地摇晃下，许辛这才迷迷糊糊睁开眼。他发觉自己在旧沙发上睡了一夜，身上不知道怎么还多了条毯子，这顿时让他感到心里无比宽慰。
许辛的身体还有些麻木，只能在林奈的搀扶下行走。林奈的肩膀很小也很柔软，许辛甚至有了一种自己仍在沙发上睡觉的感觉，这也导致他的腿完全发不上力。
至始至终，许辛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下楼的。
“就属你们最慢了，其他人早就散光了知道吗？真是的，影响了进度你们可是要赔偿的。”
面前的是一位穿着蓝白员工装的大叔，他的胸前还挂着电子工牌。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是我们的疏忽。”
“算了算了，好在是没出什么事，酬劳应该已经到你们账户了，自己查看一下，没什么事就快走吧。”
对，报酬，许辛最开始接触忆域这个活动，就是为了这个。他连忙从口袋里摸索出自己的手机，想要查看到账情况。
但身后的轰鸣声让许辛顿时清醒了过来，方才残留的一点美梦的余韵也彻底崩塌。
许辛僵硬地转过身，只见巨大的拆楼机矗立在废墟之中，将自己方才所处的楼房轻易截断，建筑物的碎块像跳水似得接连坠向地面，溅起一团团白色的水花，一时间烟雾弥漫。不止这里，这块区域到处都是这样的机器。拆楼机在楼盘间肆意甩动着它的机械臂，已经变成废墟的部分则交给粉碎机处理，那些碎块不一会就会消失不见。
许辛远远望着这一切，不敢相信这是真的。这么一点时间，他的回忆就消失了，甚至好像没有存在过一样。
“林奈，这……是怎么一回事。”
许辛甚至能察觉到自己的声音在发颤。
“这里早就计划要拆掉了，请你们这些人回来就是为了重现那个时代的情景，然后将你们的记忆记录下来。现场有很多微型摄像机，你没发现吗？”
“可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忆域也完全没有说明！”许辛激动地抓住林奈的双肩，“而且这种记忆记录下来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不管什么类型的记忆，总会有人需要。而且忆域不已经支付了报酬吗？你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为什么还要发火呢？”
林奈以极度平静的语气解释着，眼里没有丝毫的波澜。
“需要？不就是上面有人愿意买账，可以赚钱吗？”许辛松开手，又开始癫狂地大笑起来，“我的确是为了钱来的，但是你们他妈的践踏了我的回忆！”
“你在天台上拍了我当时的记忆，我居然还以为你是认同我的想法。”
许辛扭头就走了，他觉得自己实在太可笑了。明明早就决定不在相信忆域这些公司，却还这样不长记性。
往前走了一段，许辛发现李广就在前面，于是便加快脚步赶紧追了上去。
“李广，等等。”
听到许辛的声音，李广便停了下来。
“拆房子的事，你们都知道吗？”
“这并不意外吧，老房子都多少年了，拆也是很正常的事。”
“我们前脚刚拾起回忆，他们后脚就拆了，这算什么事？你难道不觉得心里不快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来这里的人心里都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能再重温一次那个年代就不错了，何况还有报酬呢。拿这笔钱补贴现在的生活，已经很好了。这年头可不好过，你啊，也别太往心里去。”李广拍了拍许辛的肩膀，“我先走了，家里还有事要忙，多保重。”
许辛丢了魂似的站在原地。想来也对，自己的房租都快交不上了，甚至吃饭都是问题，考虑这些又有什么用？
许辛突然生发出一种强烈的想要吸烟的欲望，他需要尼古丁的刺激，不过在此之前……
“你打算跟到什么时候？”许辛转向身后的林奈，不耐烦地说道。
“你签了记忆贷款的合同，我当然得跟着你，这是工作需要。”
“那你给个准信，这种状态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这不是我来决定的，这完全取决于你未来记忆的价值能否与贷款额度匹配，所以……”
“所以你就得一直跟着我，不停监视是吧？”
“可以这么理解，按照推算，起码得回收你未来五年以上的记忆。”
对方轻描淡写的承认，反而让许辛更加火大，何况好几年的记忆才值这点价。
“随你的便。”
好几辆悬浮的飞行车从头顶掠过，大概都是在老房区参加完活动的人，其中好几个都在街巷里与许辛打过照面。许辛自顾自地沿着旧国道走着，希望能找到个自动售卖机。大概走了有几百米，许辛方才看到那亲切的机器。
这是个老旧的售卖机，整体的漆面都有些褪色，其侧边上印着忆域的广告语——传播记忆，散播幸福。这在许辛看来全是扯淡。
售卖机内陈列着许多记忆，它们保留在储存卡内，排在货架上。许辛从中找到了最贵的雪牌烟，价格已经不再能束缚他了。
“许先生，我要提醒你，吸烟有害健康。”和许辛有着五步之隔的林奈发话道。
“这只是体验记忆，又不会真的伤身体，你管这么多干嘛？”
许辛取出那张小储存卡，随即又拿出自己的便携式记忆传输器。这是最基础的传输装置，看上去像个半挂耳机，但稍微比那要大一点。许辛迫不及待的把储存卡塞进侧边的卡槽，随即将传输器带到右耳上。
装置启动的那一刻，他真的感受到了烟雾滑过肺部，穿过喉咙，那股烈性的灼烧感让他清晰的体会着自己的存在。
自己和林奈的关系不过是基于记忆贷款，一旦脱离于此就会轻易瓦解，这一点许辛再清楚不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