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锁定在书架其中一本书上,刚要伸手抽出,身后传来了晓羽姐的声音:
“喜欢书本这些东西吗?看你好像很投入。”
转过身去,晓羽姐正走下矮矮的台阶,朝着我这边走来。
我看向十几分钟前三人所在的吧台位置,现在空无一人,擦的很干净的桌面反射着屋顶的暖光灯,靠近边缘的位置还放有三个毛绒玩偶,形象跟门前牌子上的白兔完全一致。
“那两个人的话,我让琳带着滢去后面换衣服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晓羽姐也走到了我的旁边,从较近的距离看去她的身高与绫姐差不多,在女生中都属于个子高的。
“这些书架上的书全都是晓羽姐自己购买的吗?”
除了父亲工作间里三个书架上的书籍外,我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些数量的实体书。放在几十年前这或许不能算是数量多,毕竟那时这座岛屿应该还没有诞生,网络数据还没有达到现在这么先进,大型书店在城市中都可以找得到。
从我在经常预订书籍的网站上可以得知,他们的线下书店还保留有一部分,基本都分布在大都市内。很早之前我就一直想去大型线下书店,亲眼看一看满屋都是书本的景象,不过这个愿望大概率是不可能实现了。
“不全是,其中很大一部分是我爷爷留下来的。受他的影响我也喜欢上了这些东西,于是开店装修的时候就在这个区域放置了几个书架,上面的每一本书都是我精心挑选的。虽然这么说,不过基本上没怎么有人会过来这边。”
最后那句话带着一丝伤感和无奈,或许其他人听不出来,但作为有着相同感受的我,一下子就明白了这句话中的感情。
书本的数据化固然是原因之一,不过我觉得最大的原因还是人们自身。大陆姑且先不谈,仅从这座岛来说,凡是能登岛的大多是富家子弟,比起这些枯燥乏味的书本,显然形形色色的娱乐更具有吸引力。
在学校里我总是一个人,除了性格原因,也是为了避开他人的视线。在你阅读书籍的时候传来嘲笑的笑声和把人当傻子般的眼神,换做是谁都会无心继续,我有亲身经历过,所以很明白。
不知何时人们开始变成了这种样子,看不起他人的爱好,对他人热爱的事物冷嘲热讽。
因为这种事与那些人起争执根本是自己给自己找气生,不论你说什么都只会被当作耳旁风,然后继续嘲笑你。富家子弟这一身份让他们习惯了身居高位低看他人,也不会去顾及别人的感受,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我们只是在找乐子”。
我虽然很讨厌这种行为,不如说应该没有人会不讨厌吧。每次遇上我还是会装作没看见,与其花时间与那些人纠缠,直接无视掉才是最好的选择。
“确实经常出现这种情况,不过毕竟是在这座岛上,反而很正常吧。不,就算是大陆恐怕也不会是什么奇怪的事。有着几千年历史的这种记录岁月、承载思想的载体,渐渐地开始被人类抛弃,而我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什么也做不到,什么也阻止不了。”
就如同人类历史上一次次工业革命和科技革命一样,来势汹汹,无法阻挡。社会是向前发展的,科技也会随之越来越发达,再过百年亦或者千年后的发达程度是现在的人类无法想象的,几千年前的人类不也是无法相信现今的科技发展程度。
不知道现在是否还有人记得很早之前的一句话:科技是把双刃剑。人类在一次次挥动这把剑的同时,浑然不知它的剑刃也伤到了自己。
不对,应该是装作不知道。
科技的发展带来了先进的生产工具,引发了工业的变革,同时也一度让城市上空笼罩着厚厚的浓雾;战争的爆发推动科技发展,人类又将新的科技投入到新的战争中去;核武器的诞生曾让人类围绕它展开了长时间的军备竞赛,使世界处于毁灭的边缘。
更不用说如今数量变得稀少的“血石”了,为了争夺这一资源,大陆上局部地区的战争愈演愈烈,从未停止。
资源短缺、环境污染、地区冲突、军火贸易......换做以前人类还会将人性的丑恶面隐藏在面具之下,现在是赤裸裸地露出来。
就在这些无聊的现实在我脑海中和心里不断重复、一次次提醒我自己所处的是个什么样的世界时,从旁感受到一股视线盯在身上,让我有种不自在的感觉。但旋即我就知道了视线的主人,在我旁边的只有晓羽姐一人,她正以一种略带思考的眼神打量着我。
曾经投向自己身上的视线多到数不清,起初我还会抱着不知哪来的羞耻低头快速离开,自从这种带着恶意和嘲笑的视线越来越多后,我也就不再如当初一般,而是权当它们不存在。
然而面前这位跟绫姐同龄、年长我六岁的店长看向我的眼睛中全然没有一丝恶意,这反而让我那消失许久的羞耻感再度涌了上来。我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别开脸,逃避晓羽姐的视线。
这是我最常表现出的反应之一,一旦与他人对上视线,必然是我先移开眼睛。绫姐和滢捉弄我或是认真起来,总会用她们那既漂亮又锐利的眼睛盯着我。他们两人明白这方法百试百灵,我除了举手投降外别无他法,这点我无法否认。
“晓羽姐,能不能不要一直盯着我,我有点不习惯这种视线......”
“樊枫你啊,”她没有移开视线,还是用眼睛看着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在说什么?一个略显残酷的现实吧,只对某些人来讲,大概。
“一个浑身散发着阴暗气息的宅男的胡言乱语吧,这么说应该更能逗笑某些人。”
我虽心里那么想,但还是没有说出口,而是用半开玩笑的话语,想要为谈话添一点生气。
“你那说话方式太生硬了啦,死气沉沉的,带点生气会更好,对双方而言都是。”
这是大学一年级那时在某次校级活动上溟对我说的话,基本上属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类型,此时却不知从何处飞了回来。
“这是你对自己的评价吗,对自己也太残忍了吧,世上真的会有如此过分的人吗?”
“这点我可是很有自信,毕竟是得到多方认证的。”
比如早上在公园遇到的人渣团体。
“哈哈哈!这都有认证的话,那岂不是以后人人都要给自己贴上个性格认证标签。”
“可能会不止一个哦。”
晓羽姐笑得仿佛永远都不会停下,连眼泪都流了出来。一想到万一真的出现自己所说的认证,大街上每个人身上都贴着数个标签,多么荒诞的一幅画面,引人发笑。我自己都忍不住露出了微笑,虽然大概率是浅浅地一笑。
一直笑个不停的晓羽姐总算停了下来,大口大口喘着气,一只手捂着笑到发疼的肚子,一只手擦去眼上的泪珠。
“总感觉樊枫你啊,是个很有故事的人呢。”
恢复过状态的晓羽姐很快便换上了刚才那张面容,连眼神也是。
“怪不得绫极力隐瞒你的信息,我大概知道原因了。”
“其实也不需要隐瞒,如果晓羽姐想知道......”
“不用,”她轻轻摇了两下头,火红色的马尾顺势跟着晃荡起来,“你的故事还得留给你自己,况且故事还没有写完不是吗,等尾声落幕,那时再告诉我吧,到时说不定我会非常期待。”
故事还没有写完,恐怕动笔的手已经伤痕累累,无法下笔。
多年后我再次回忆起晓羽姐当时这句话,才发觉我完全理解错了她话里的意思,只是当时的我还不知道而已。
“难得在这座岛上遇到个喜欢书的人,话题要是离了书,那不是太可惜了吗,书架上的想拿多少想看多久都可以,这不是图书馆,没有那些烦人的规定。”
我同意晓羽姐的观点,对于自己喜欢的书我会果断选择购买,即便相比购买,从图书馆里借阅更具性价比。我并非觉得这种规定不好,比起总要归还的借阅,看完之后许久还能够抽出翻阅几下更对我的口味。
说起来晓羽姐过来前我正打算抽出一本,却被打断了。于是我便再度寻找起来。
这时我才发现位于墙角的书架最上方有几本书与其他所有书本大不相同,没有华丽的硬质书封和精致的烫金字体,只是纯白,侧面没有半个字。
我带着疑惑的语气询问:
“靠墙那边书架最上方的几本是什么书?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书封。”
“哦,那几本啊,”晓羽姐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我爷爷生前自己写的一些故事,他就喜欢随便写写东西,在他去世后,我把他的手稿整理出来,装订成了这几本书。至于为什么选用纯白的书封,”说到这她顿了一下,像是回忆起了与爷爷在一起的时光,“爷爷他生前常对我说:‘故事本身是不受限制的,看故事的人也不该被故事所限制,作为书中的人物去书写自己的故事,能让人看完后这样觉得,才算得上是真正的故事啊。’所以我就选用了什么都没有的白色。看完觉得这是自己的故事,那名字、画面不是都该由自己来设计才对吗,这种想法不错吧。”
简直太棒了,我在心里十分赞同。
说着,晓羽姐走到书架旁,抽出其中一本递给我。
“读读看,虽然爷爷没有著名作家那般出彩的文笔,但你绝对能从中读出爷爷的心意。”
她说这话的时候异常肯定,我能够从她的眼神中看出。
我接过这本没有名字的书籍,用平常认真阅读的态度,翻开第一页。
时间就这么流逝,环境是如此适合静下心来去阅读一本书籍,没有人群的吵闹,没有急急忙忙的脚步声,只有舒适的暖光灯和令人安心的轻音乐。
一定过了很长时间,正当我如此肯定,才发现墙上的圆形老式时钟的时针几乎没动,分针转了九十度,而我也不过只读了第一篇不算很长的故事。
才十五分钟?我有点难以置信,明明觉得在故事中走完了这段经历,如同亲身经历般,连时间都融入了进去。
“你爷爷说的没错,而他也确实做到了。”
沉默了好一会儿,我才说出这句话,故事的余韵还在反复回味。
“这对爷爷来说就是最大的肯定,谢谢。”
晓羽姐的话语里带着轻轻的颤抖,话音落下她便稍稍侧过身去拭去眼角的泪滴。再度转回来时,她脸上是笑的,微微发红的鼻子和眼睛却没有说谎。
“来吧,我带你去换衣服,顺便了解一下工作环境。”
不消一会儿她就转回了状态,虽然脸上的红晕还未完全褪去,与刚进门初见时已无差别。
我们两人走上台阶,离开了这片馨着书香的区域。晓羽姐走在前面,我跟在她身后。走上最后一个台阶后我回过头,几个书架像是在守望着我离开,又像是在等待下一位到来的人。
我稍微加快脚上的速度,跟上晓羽姐的步伐,后台员工间的门牌出现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