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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世界里,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十六岁生日这天即为成年。
这是每个人在长大之后都不得不面对的事情——选择自己要走的路。
安娜在十六岁这一天做出了一个违背祖宗的重大决定。
她瞒着家里,独自一人偷跑出来。
在月明星稀的夜晚,她暗暗下定决心。
等到能只依靠自己、真正成为能够独当一面的人之后,再回去向父母亲道歉。
她决心靠自己一步一步地爬到最高,成为不让自己的姓氏蒙羞,可以自豪挺起胸膛的人。
为此,安娜选择访问了冒险者公会。
冒险者公会——主要为了应对魔物而结建的机构,跟传闻中所听到的一样,这里有着无数像安娜一样怀揣梦想的底层人物。
不过,就算是在如此一群闪耀着未来光彩的年轻人之中,安娜也是格外亮眼出彩的一道风景。
长及腰际的秀发自然地微微泛卷,精致白皙的脸颊两旁,粉嫩间还带着点稚气未脱的可爱。
窈窕的身形包裹在崭新洁净的防具之下,尽管只是轻甲,却仍叫人担心她纤细的四肢是否能承受得了这份重量。
在朴实古旧的冒险者公会里,优雅得与周遭气氛有那么一些格格不入的安娜少不了引起他人注目。
所以很自然地,她收到了不少的友好邀请——
......
......
“啊呀,真不错,安娜小姐,没有想到,你不光人长得美,剑术也那么漂亮。”
“希尔芬小姐您过奖了。实际上希尔芬小姐的实力更加非常出色,还有约瑟夫和奥列尔先生也是......”
结束了委托,乘上返回城镇的货运马车,安娜向同行的冒险者三人致意点头。
坐在安娜身边、长发扎成一串麻花辫,看起来开朗但要强的少女剑士是这次委托行动的队长希尔芬,正是她邀请安娜加入队伍。
“...多亏了三位,我的冒险者生涯中的初次委托才能如此顺利。”
“好了,只是捉个史莱姆而已,没什么好在意的,今后比这困难的委托有的是,不如考虑考虑明天。”
奥列尔双手交叉在胸前,板着脸,好像不是很给面子。
安娜刚觉得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希尔芬悄悄贴到安娜耳边,叨了句「别看他那样,其实是因为你刚刚夸他,他在害羞呢!」。
但不得不承认——安娜的第一次委托是清剿捕捉史莱姆,和听闻的一样相当普遍。
史莱姆是一种烂泥粘液状形态的魔物。
它们低阶且弱小,无论是个头、力量还是智力,一概没有。
就威胁程度而言,甚至不如看家护院的普通恶犬。
硬要说的话,它们的环境适应性会比较强,配合上逆天的繁殖能力,经常会像湖中绿藻那样泛滥。
无论多么弱小,史莱姆终究也是怪物。
起初人们还不会在意,但数量多到一定程度后史莱姆就会带来麻烦。
水里的会污染水源、田间地头的则会糟蹋草场和农作物、下水道冒出来的会把城市街道搞得臭气熏天等等。
唯一算得上好处的是,某些种类的史莱姆粘液可以作为魔术道具的素材。
基于上述种种原因,冒险者公会里总少不了类似清剿或是捕捉的委托。
安娜本有自己一个人去的打算,毕竟史莱姆而已,对新手而言远没有哥布林可怕,只要做好万全的措施应该可以应对。
虽然目标很远大,但安娜一开始就没觉得自己什么都做得到。
况且今后面对更强大的怪物时,总得与他人合作。
而得到了邀请,能够加入希尔芬他们的队伍参与委托,也算是种缘分。
本着做冒险者也是一样的,凡事得一步步来的想法,安娜便加入了其中。
起初安娜还对自己的第一次冒险感到不安,但希尔芬那十分有感染力的笑容很快便让她打消了顾虑。
包括披着斗篷拿着法杖寡言少语的法师约瑟夫和一身专业战斗服的武斗家奥列尔,三个年轻人都是已经奋斗两年半、晋升过职阶的老手,没有什么比跟着可靠的前辈更令人放心。
冒险者生涯出道就能有热心善良的陌生人领路,安娜打心底里感到幸运,同时也对他们三人十分感谢。
“那个,说起史莱姆,你们有没有听到过这样的传说?”
一直沉闷不语的男法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地,直起身子。
“就近五十前,王国的边境有一座城镇,就是因为史莱姆而被摧毁,整个城镇没有一人幸免于难。”
“啊?还有这种事情?我是第一次听到耶。”
“哪有那种史莱姆?再说,魔族的帝王都死上一百年了,在魔王之后怎么可能还有这么强的魔物?喂,你小子该不会是见有新人在,故意说这些吓唬人来耍帅吧?”
“噢~~约瑟夫好坏心眼!”
“哪、哪有!我才不是。希尔芬你不要听奥列尔乱讲......”
严肃的氛围一下被玩笑声打消,看着互相之间插科打诨的前辈三人,安娜手指抵住唇角,望向马车货厢角落装有捕获样本史莱姆的木桶,不禁陷入沉思。
与希尔芬和奥列尔不一样,安娜听说过与史莱姆有关的灾难传说,然而版本上与约瑟夫刚才说的有不少出入。
不过毕竟是传说,不管哪个版本都是谁也无法辨别真伪的故事,权当是为冒险者这个职业增添一丝神秘英雄色彩的传奇逸闻。
谈笑间,安娜和三位冒险者前辈同伴们所乘的货运马车在驿站停下。
时间差不多已经是深夜,委托地的村庄距离冒险者公会所在的城镇尚远,一行人打算先在沿途的驿站旅店休息,明日再进城提交委托。
将装备和委托任务的物品从马车上卸下,进入旅馆开了两间房。
刚到房间希尔芬就发出「有浴室诶!」的惊喜叫喊,迫不及待地把护具连衣服一脱往里进。
通过魔力加热水淋浴的装置——类似于这种贴近生活的魔法道具也算是普及,只是没想到郊外的驿站也把热水器装配到了旅店的各个房间里面,安娜深感庆幸。
讨伐史莱姆之后,任谁都想痛痛快快地冲个热水澡,洗去一身粘不拉几还带着几分恶臭的黏液。
今晚应该可以清清爽爽地睡个好觉。
安娜长出一口气。
“对了.....”
不经意间看向地上的脏衣服,安娜注意到,不仅是身上、衣物和防装也要清理一番才行。
尽管在家里从来没有做过这些由下人负责的杂务,但往后一个人生活总要自己动手,迟早得学会才是。
跟希尔芬打过招呼以后,安娜抱着剑士小姐换出来的衣服起身。
出门,安娜望了望隔壁法师和武斗家所在的房间,想着也许那两位也需要帮忙清理下外装,便走过去敲了敲门。
“约瑟夫先生,奥列尔先生,请问两位的外衣和防具需要换洗清理吗?如果不介意的话让我来帮忙......”
第一时间没有回应。
稍等了几秒,安娜又抬手敲门。
还是没有回应。
安娜自认为叫门的声音不算小,而且楼道也安静,没理由在屋内的人连敲门声都听不到才对。
是因为太累了所以直接睡着了吗?
擅自开门有些失礼,安娜索性想着干脆明天再问问好了。
然而,当她打算转身之际,一抬脚,步伐像是被什么东西拉扯一样地迟滞在原地。
像是将鞋底粘住的胶水,令人恶心的粘黏感顿时包裹足下。
这种感觉,今天才经历过的安娜绝不可能忘记。
“史莱姆的粘液?”
低头一看,透明中稍带着浑浊感的紫色凝液正从下方的门缝渗出,像是爬行般地向外蔓延。
安娜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下意识地往后跳退一步。
哪来的史莱姆粘液?
怀着疑虑,身为冒险者的勇气让安娜又重新踩着粘液站到门前。
她摸向门把手。
——好腻!
安娜这才发现,似乎从刚才起,整扇门都早已布满了粘液。
如同在木板上打了一层尚未风干的蜜蜡,在昏暗的廊灯的烛火之下隐隐泛出反光。
然而,为了弄清楚究竟发生什么,安娜还是忍着恶心捏紧门把手,用力一扭。
门没锁,大概是因为门框之间被粘连的缘故,本来很轻松转动的旅馆门需要多费一些力气才能推开。
老旧的门轴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楼道里安静得能让安娜听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等到门完全打开出支持进出通行的宽度,类似置于顶上的恶作剧水桶失去了支撑,一个罐子似的阴影跌落地上,在映入眼帘的一片深沉的暗紫色房间中,摔出「啪嗒」的动静。
“奥列尔...先生?”
安娜念出可靠武斗家前辈的名字,看向地面。
然后,从罐子似的阴影上,看到熟悉的容貌。
那才不是什么罐子。
再也板不起脸的面孔上不同涌出深紫色的粘液,像是涕泪一般流延,又像是绦虫一般蠕行扭动。
认出那是奥列尔头颅的瞬间,安娜意识到——
真正要堵上性命的冒险,这一刻才刚刚开始。
*
安娜瞪大了眼睛,一时间无法认知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先于自发地想要尖叫的冲动,将她从惊恐中唤回现实的,是来自隔壁房间的少女声呼喊。
“——什么东西!”
安娜当即反应过来,是房间里的剑士小姐。
尽管她相信剑士小姐作为冒险者前辈的过人本领,可入浴的少女手无寸铁没有防具,肯定没有办法应对危险。
来不及查看武斗家和男法师的房间里究竟发生了什么,安娜直接踩过漫出至走廊的一大滩紫色淤泥,冲回房间内。
房间屋内物品陈设完好,然而浴室外附近周围已经是一片狼藉。
又是令人恶心的熟悉暗紫色粘附得到处都是,墙上、地上、甚至天花板都有。
究竟是哪钻过来的?
安娜没有时间思考这些问题,剑士小姐的叫声再度传来:
“——给我滚开,脏东西!”
“剑士小姐!我现在就来帮你!”
安娜从背后拔出战剑,立刻冲入浴室。
扯开浴室的门帘,安娜看到整间浴室早已化作紫色的魔窟。
和变色龙的舌头形状一样的紫色长条触手,仿佛海葵似的飘舞,在墙壁边,在地板上。
下水道的腐臭以及像是食道分泌液的酸溴,随着浴室里的水蒸汽膨胀散开,直令人作呕,几乎像是某头巨兽的口腹体腔内。
而在这已经化作了魔窟暗道的浴室里,一丝不.挂的剑士小姐正挥舞着舀水的长勺,奋力击打着那些触腕。
突然,从后方的视觉死角,一条冒起的触手即将由下方刺向剑士小姐。
安娜果断前冲,挥剑横斩一刀。
“什......么?”
击打的触感十分奇怪,与其说没有砍中的实感,倒更像是全力一击剁在了棉花上。
好在是确实有效,就算没有斩断,出手也因为突然砍过来的外力被装偏,偷袭没有得逞。
“没事吧,剑士小姐。”
“真是帮了大忙了,安娜小姐!一会可要让我好好再感谢你呀。总之我们先离开这!”
剑士小姐一边说着,一边拿长木勺狠砸追缠过来的紫色触手,猛一用力,木柄都断折成两截。
但这些触手像是完全不受伤害,只是外表稍微有些形变,就立刻恢复原状。
这样打下去当然是没完没了的,两人都清楚必须先逃出去才行。
剑士小姐就近扯了一件换洗用的浴袍裹在身上,从安娜的手中接过来自己的剑,就这样两人直接夺门而出,冲到走廊上。
“——这是?!”
和安娜一样,剑士小姐第一眼看到房间外的景象也傻了眼。
旅馆二楼的廊道,已然和浴室一样,浸入一片暗紫色之中。
一大堆紫色的淤泥平铺。
这些淤泥黯淡,晶莹,甚至还富有弹性,看着就像是被整块吞下,但没消化完又全吐出来的果冻布丁。
就仿佛两人以为从巨兽的口腔出来,其实是落入了肠道。
究竟是怎么回事——比起动脑筋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像剑士少女这样的冒险者更注重于如何应对。
冒险者本就是险境中谋生的职业,在危险之中,人所能依靠的更多的是自己的本能。
“安娜小姐,请跟紧我,往前冲。”
“是......可是.....”
安娜迟疑着,游移的目光望向隔壁房间。
“不要想了,那两个家伙如果没有跑出来,那肯定已经是凶多吉少了。干冒险者这一行,什么时候在哪里死掉都不是奇怪的事情。”
剑士小姐故作轻松地将觉悟说出口,但安娜看得到,这番话从她嘴里面说出来的时候,牙关是紧咬着的。
“剑士小姐......”
安娜忍不住将视线别开,因为武斗家先生的头颅,正在门口边上。
尽管现在被紫泥包裹着,已然无法分辨五官相貌,但安娜知道,剑士小姐其实认出那是与她一同经历过诸多冒险的同伴。
此刻,剑士少女紧握铁剑的手愈发用力。
“走吧,安娜。”
正当两人准备继续向前,像是看准了时机似的,忽然一阵微弱的呻吟声传来。
“救、救命......”
从房间内——视线再次转回,站在门口往里就能看到,正对着少女二人的男法师瘫坐在地上,背靠墙壁,勉强支撑着身体没有倒下。
“救、救救我......我不想死......”
濒死之人用尽最后的力气,将希望的目光投向同伴。
“法师先生他还活着!”
安娜才说出口,剑士少女已经抢先一步行动。
刚才还断定同伴死亡的剑士少女,在看到男法师仍有一口气——哪怕仅仅只有一线生机,她也毫不犹豫地要冲进去拉他一把。
然而,剑士少女的脚步才刚跨入门口,玄关处突然涌起紫色淤泥,像是喷泉一般暴起冒出。
“小心!”
若不是安娜及时拉住,剑士少女在上一个瞬间已然被没入淤泥之中。
这时,两人都明白了。
——这是个陷阱。
心有余悸的少女二人对视一番,不等她们再次做好必定要将男法师营救出来的决心,像是耐不住性子一般,男法师以诡异的姿势起身。
“救救我...救救我...为什么不救我...过来救我啊......”
呜囔的话语因为嘴边不断有紫色的泥脓冒出而不清不楚。
同样是紫色的粘液,也从眼眶和鼻孔淌出,代替不幸者绝望的泪水。
俨然是活死人的男法师拖动着身子走过来。
双腿并没有迈动,取而代之的是下方一滩像是昆虫腹足一样的触手蠕行靠近。
现在,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男法师已经死了。
以死人的呼救作为诱饵,捕杀过来营救的同伴。
但因为陷阱被识破,所以转而主动出手。
“是...那紫色的魔物在控制法师先生吗......”
“不管怎么样,只能跑了!”
营救无望,剑士少女立即做出判断,拉着安娜就往廊道的楼梯口狂奔。
被紫色魔物控制的男法师紧随其后追来。
一瞬间,少女二人的身后掀起紫色的海浪,密密麻麻的触手翻涌着伸向她们。
廊道并不长,不过区区五十米出头的距离,两人一口气就跑到了楼梯口。
只要下了楼梯,驿站旅馆的门口就在眼前。
然而,还没等她们迈下楼梯,从楼道下方冒出的一条粗壮的紫色触腕,如巨蟒一般缠绕住正节阶梯。
接着只听到力拉崩倒的垮塌声,整条楼梯便跟拧麻花一样地被扭曲摧毁。
粗重的触手与早已铺满一楼地面的无数紫色淤泥,断绝少女二人的逃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