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最好别。”
“老朽听说史莱姆猎人兄，以前也曾击垮过大规模的巢穴。”
蜥蜴道士一边抬起尾巴以免碰响梆子，一边问起。
“当时你是怎么做的？”
“熏出来、个个击破。放火。灌河水进去。方法有很多。”
妖精弓手在一旁听着，露出有口难言的表情。
“……在这都不管用。分辨得出脚印吗？”
“对不起。如果是洞窟也还罢了，石板我就……”
“来，让我也看一看。”
“是没关系啦……你可别踏响梆子啊。”
“我知道我知道。”
土人道士上前来，弯下腰。妖精弓手乖乖让出了空间。
他往T字路两端来来回回走动，不时踢踢石板，又仔细凝视。
过了一会儿，土人道士自信满满地捻着胡须说：
“我看出来了。他们的巢穴在左边。”
“……？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女修士觉得不可思议地问了。
“我是看地砖磨损的程度。不是从左边来然后往右绕回去；就是从左边来，再往外走。”
“确定吗。”史莱姆猎人问。
“我好歹是个土人啊。”
土人道士拍着肚子挂保证。
史莱姆猎人微微点头，说声：“是吗”之后就不说话了。
“怎么了？史莱姆猎人兄。”蜥蜴道士问。
“我们从这边过去。”
史莱姆猎人说着挺出剑，指向右边的通道。
“那些史莱姆不是在左边吗？”
妖精弓手歪了歪头。
“对……但会太迟。”
“什么事情太迟？”
“去就知道。”
史莱姆猎人点点头，淡然地说道。
进了右边的通道后没走多远，就飘来一股令人作呕的臭气。
空气十分湿黏，一种奇妙的酸味随着呼吸而附着在喉咙上。
“呜！”
“唔……”
土人道士捏起鼻子，蜥蜴道士也狐疑地转动眼珠。妖精弓手忍不住一手从短弓上移开，捂住了嘴。
“这什么东西……好臭……欸，你还好吗？”
也难怪她会忍不住开始关心起女修士。
因为女修士的牙齿震得喀喀作响。她对这个气味，并不陌生。
“有意识地用鼻子呼吸，马上就会习惯。”
史莱姆猎人头也不回。
他大剌剌地大步走向深处。
一行人赶紧跟上。女修士也勉强往前走。
臭气的来源很近。前方嵌着一扇即将腐朽的木门，隔开了遗迹的一块空间。
“哼。”
史莱姆猎人毫不犹豫地踹开了门。
门发出咿呀声，结束了自己的职责，倒向室内。
地板上的污水被门板一砸，啪的一声四散溅开。
这里是那些史莱姆用来弃置各种秽物的地方。
吃剩的渣、沾黏腐肉的骨头、遍地横流的粪尿、尸骨还有大堆破铜烂铁。
本应是白色的墙壁与地板，几乎全被垃圾掩盖，沾满红黑色的脏污。
其中可以看见一头弄脏的金发，以及被铁链绑住的脚。
瘦弱的四肢上有着惨不忍睹的伤痕。肌腱被挑断了。
是一名森林精灵。
虽说全身满是脏污，面容也十分憔悴，但她的左半身仍保留了美丽的容貌。
右半身则不然。
女修士心想，简直像是被人把葡萄塞进体内。
整个右半身满是瘀青肿痕，几乎看不见白嫩的肌肤，包括眼睛与**，全都被打得溃烂。
这意图非常明白，就只是为了嘲笑她。
啊啊，又来了。这样的念头冰冷地从女修士心中掠过，让她愣愣地站着不动。
“呜恶、呕恶恶恶恶恶……”
连一旁的妖精弓手弯下腰，大口呕出胃里的东西，都让她觉得是很遥远的世界发生的事。
“……这是怎样——”
“史莱姆猎人兄。”
土人道士捻着胡须，但掩饰不住表情的僵硬。
连不容易看出表情的半龙人脸上，都透出了厌恶。
“第一次看到？”
听见这句平静的话，妖精弓手也不擦拭嘴边的脏污，点了点头。
她眼泪直流，耳朵垂下。
史莱姆猎人点点头：“是吗。”
“……了……杀了……给杀了……”
听到这微微发出的啜泣声，女修士惊觉地抬起头。
遭到囚禁的森林精灵还有气息！
女修士赶紧跑过去，扶起了她，全不在意手上沾到秽物。
“给她喝药水……！”
“不，虚弱成这样，说不定会噎住。”
蜥蜴道士也立刻上前，用他长了鳞片的指尖，检查她伤痕累累的身体。
“这些伤本身不会致命。可是，很危险啊，她已经憔悴到了极点。用神迹。”
“好的……！”
女修士将锡杖拉回胸前，一手放上受伤的森林精灵胸口。
“『慈悲为怀的地母神呀，请以您的御手抚平此人的伤痛』。”
史莱姆猎人也不管眼前有神职人员正带来神的奇迹，走向妖精弓手。
“认识吗。”
妖精弓手仍弯着腰，无力地摇摇头。
“大概……大概跟我一样，是『无根草』森林精灵，是冒险者……多半是。”
“是吗。”
史莱姆猎人点点头，大剌剌走向森林精灵。
他的手上握着剑。蜥蜴道士以狐疑的眼神抬头看他。
“啊……！”
——已经，来不及了。
女修士苍白着脸站起。
“请、请等一下……！”
她摊开双手，挡在森林精灵身前。
史莱姆猎人并不停步。
“让开。”
“不可以……不可以这样！”
“我不知道你误会了什么。”
史莱姆猎人嫌麻烦地说了。
他不动声色，残酷而淡然。
“我，只是来杀史莱姆。”
剑挥了下去。
血沫飞溅之中，传来嘎的一声哀号。
“三。”
身体重重倒下。
那是一只后颈脊椎被剑捅入的史莱姆，手上的毒短剑应声落地。没有人发现他潜伏在森林精灵背后的大堆秽物里头。
不对，不是这样。女修士摇了摇头。他，还有她，都注意到了。
“那些家伙……把他们，全杀了……！”
遭到囚禁的森林精灵冒险者，呕血似的如此呼喊。
史莱姆猎人踏住尸体，拔出剑。
他用史莱姆的衣服，擦了擦沾到血与油脂而反光的刀刃。
“那当然。”
史莱姆猎人淡淡地回答。众人一句话也不说。
他一直以来看到了些什么？他究竟是什么来头？
此刻，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理解了。
女修士也回想起魔女评论这个男人的话。
你应该自己决定——魔女这么告诉她。
女修士现在彻彻底底明白了这句话的意义。
所有的冒险者，就连在第一场冒险中就挫败的冒险者，都经历过杀或被杀。
相信也都看过暴虐而残忍的光景。
被怪物毁灭的村庄或都市，并不是那么稀奇。
即使如此，其中必然有着“法则”。
连游民、山贼、黑森林精灵、龙，行动当中也都有着理由。
然而，可是，就只有史莱姆，不一样。史莱姆有的，就只是恶意。
一种对包括凡人在内的所有生物都抱持的恶意。
不断猎杀史莱姆，也就等于是不断挺身对抗这种恶意。
这绝对不是冒险。
自行选择这条路，勇敢迈进。
这样的人，甚至已经不是冒险者。
是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