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市的地底下肆虐的哥布林。
每到夜晚时分,就从下水道爬出来,攻击路上行人。
送冒险者去调查,他们就不会回来,连何时会有谁牺牲都不知道。
哥布林就藏在床底下、门板后。一旦想睡,就会受到攻击。
她就只是想到,这样大家应该会害怕。
就和她一样。
“不过到头来,没有任何人,愿意去理解……”
没错,这一切终究「不过尔尔」。
没有人活得心惊胆颤,怕自己会被哥布林杀害。
因为会死的是「某人」,不是自己。
“……那面「转移」的镜子,可以奉送给您。”
她尽力露出讨好的笑容。
这种笑容极为无力,连自己都知道微弱得像是随时会消失。
“我觉得如果是您——是您的话,一定能够理解……”
尤娅以堵上对方的嘴似的语气,打断了这句话。
“那玩意,我扔了。”
“咦……?”
她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笑容以外的表情。是惊讶,以及微微的不解。
“……那可是古代遗物,千金难买的财宝喔?”
“其他魔怪未必学不到用法。比哥布林聪明的大有外在。”
但尤娅这么说了。
就像在表示自己没兴趣似的冰冷,又干脆。
“我用混凝土封住镜面,沉进水里。对那个,叫什么——那只白色家伙,应该是张不错的床。”
圣女——的白色身影,显得丝毫不动摇。口气理所当然。
“……呵呵。您真的…………真的,好有意思。”
实在太始终如一,反而令她觉得好笑起来。
有种轻飘飘的、难以言喻的舒畅。
“想必您……已经脱缰了吧。”
“也许。”
“欸,我也可以请教您一些问题吗?”
我未必能够回答,尤娅说。
“请问,剿灭魔怪后……有没有产生什么改变?”
她摊开双手问道。就像个稚气的少女,透露小小的秘密。
勇者——勇者不一样。
勇者透过消灭邪教教团,让正义、世界,或是和平之类的东西得以获救。
只拯救一名害怕哥布林的可怜少女,绝对不会演变成那样。
人们若无其事地生活,川流不息,什么都没变。毫无例外。
“什么都……这岂不是,什么都没变吗?”
“我觉得这样就好。”
尤娅没有一瞬间的迟疑,立刻回答。
“你说,你有过凄惨的遭遇。”
是。她点点头。
“我,一直看着,从开始,看到结束。”
尤娅接上了一句所以。
“你的心情,我不懂。”
驱魔圣女,斩钉截铁地断言。
“——————”
而她——裁决圣女,茫然呆立。
她朝白色世界中浮现的朦胧影子,求救似的,轻轻伸出手。
“……您不愿意,救我吗?”
“对。”
尤娅并未牵起她的手。
丢下这句话后,冷淡地转身背对她。
她就像被推进无底深渊似的垂下头,无力地笑了。
——每次都是这样。
裁决圣女的灵魂,曾被击碎得体无完肤。
她的记忆深处直到现在,仍烙印着最后看见的可怕光景。每当夜晚来临,这幅光景就历历在目,折磨着她。
所以,这一定永远也不会结束——……
毕竟没有人,愿意拯救她。
无论何时。
无论到何时。
“不过。”
听到这低沉的说话声,她惊觉而抬起头。
“要是需要哪里的魔怪消失,就来找我。”
白袍的裙尾,尤娅的背影,已经十分遥远。
但这淡淡而无机质的嗓音,却听得清清楚楚。
“不管是什么样的魔怪,我会负责杀光。”
“啊……”
她当场软倒似的跪了下来。
美丽的脸皱成一团。
按住的嘴发出呜咽声,止不住接连从眼角流落的泪水。
上一次在作梦以外的时候哭,真不知已经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即……即使,在…………梦中?”
“对。”
“您也愿意,前来吗……?”
“对。”
为什么?虽然问出这句话的嗓音在发抖,从喉头滚落消失。
尤娅却回答得清清楚楚。
“因为我是驱魔人。”
尤娅的脚步走远了。
白色的圣袍渐渐消失。
“啊……”
裁决圣女不由得紧紧抱住自己丰腴的胸部。
自己作梦也不敢奢望会有这么一天来临。
没想过自己还能再度拥有这样的心意。
她将自己以为永远都不会再得到的事物,确确实实掌握在手中。
这没什么。
同为圣职者的双方,对彼此说了几句话。想来也就只是这样。
然而,此刻她知道自己胸中燃起的温暖,是怎么回事了。
那就像是团一直闷烧的愠火,忽然转为炽红。
若要举例说明,就像是与人共享的暖炉火焰。
能够把一切都交出去,不必担心任何事,就只是放心地睡着。
这当中没有不安,也没有恐惧。
不必为黑暗发抖哭喊,也不会被恶梦吓得惊呼而起。
她等得多么心焦?等这能够放心沉眠的夜晚。
她是如何盼望?盼望不必害怕黑暗的夜晚。
“我、小、小女子、我……!”
她一边啜泣,一边开口。
拼命用手擦去从看不见的眼睛不停溢出的泪水。
她在一阵几乎撕裂胸膛的喜悦中,呼喊出了自己的心意。
“为您倾心……!”
这句话尤娅是否听见——只有天知道。
§
雨过天晴,远方卷着云的天空下。
马车喀哒作响地走在笔直通过旷野的大道。
从中央往边境。从东往西。
有去行商的人,有去见家人的人,又或者是相反的人。
前往开拓的人,穷酸得像是在都城待不下去的人。
马车似乎是让各方乘客共乘,众人表情悲喜皆具。
在这些人之中,还包括了五名冒险者的身影。
他们坐在座位上,各自以不同的姿势休息。
相信有人会从他们的模样看出:“喔喔,刚完成一件工作啊?”
然而没人猜想得到,他们历经了一场什么样的冒险。
这些事情,和当事人以外的闲杂人等没有什么关系。
屠龙只是童话故事中的情节,没有人认为自己会受到龙的袭击。
冒险者的职责,往往就是这么回事。
“嗯嗯……!啊啊,好开心的说…………。”
背靠在行李箱上的矮人斥候,像要舒展僵硬的肩膀似的伸了伸懒腰。
一双尖耳开心地竖起,表情也很柔和。
坐着手叠在膝盖上愁着脸的精灵牧师,傻眼似的说道:
“可是你被哥布林群潮水一样压过来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哎呀,我们赢了也活下来了,这样不就好了吗?”
再说也拿到了酬劳。她说着把皮袋拿在手掌上把玩。
袋子的重量,是装满了金币才会有的。
只是话说回来,酬劳对她而言并非问题。只是附加的。
“不过,那面「转移」镜倒是有些可惜呐。”
回答的是尾巴左右摇晃的狼头僧侣。
他一边舔着嘴,一边翻动某种账册。
在将那「转移」之镜用混凝土封住并沉进水中前,他尽可能详细记录了镜子的调整。
“但得到了有价值的数据,也累积了消灭异端的功绩。贫僧已是十二分满足了。”
“也对,我只要能拿这笔钱去吃点好料,就没什么好抱怨。”
“森林精灵也有庆功宴的传统吗?”
“我们也是有好事就希望分享的呀。”
矮人斥候与精灵牧师,两人之间的互动一如往常热闹。
瘫坐在远处的珐诺儿,开心地听着伙伴们扯东扯西。
——相信,这起事件已经可以当作结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