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这么简单耶。”
——果然。
柜台小姐为难地按着脸颊，见习修女深表认同地对她点点头。
“就是说啊……”
“不管大事小事，正因为不简单，才会委托各位冒险者去处理。”
“如果轻轻松松就能解决，我们根本就不会接到这些工作了是吧……啊，请给我解毒剂。”
“好的好的，来。”见习修女把对方递出的药水，仔细收进包包里。
以前跑步跌倒导致药水在包包里挤破，就这么浪费掉的苦涩回忆，想必不会白费。
“啊，要不要也来一罐回复药水（Hwal Potion）？”
“想要是想要……可是预算……那个，麻烦绷带、药草或软膏就好……”
“果然没这么简单呢。”
柜台小姐又补上一句“话说回来”，然后吊人胃口似的清了清嗓子。
“我也不是没有事情可以告诉你们喔？”
“真的吗！”
新手战士起身时碰得椅子喀哒作响，往柜台探出上半身。
下午的冒险者公会里——周遭只有寥寥几名冒险者的身影。
许多冒险者早已接下委托，意气风发地出发冒险去了。
他们就是特地为了找柜台小姐商量，才等到这个时间。
总不能连个线索都没问到，就空手而回。
“什么都好，请告诉我们！”
“说是这么说，这方法其实很单纯……”
柜台小姐就像要强调她那细心保养过的指尖似的，竖起了食指。
“就是要加强防守。穿上炼甲之类的护具，让老鼠或大黑虫的牙齿咬不穿！”
“我们就是没钱啊……”
新手战士泄了气，喀哒一声瘫坐到椅子上，发出十分窝囊的声音。
柜台小姐见状歪了歪头，绑得很松的发束顺势垂下。
“如果是中古货，我们多少会卖便宜点。”
“那不是死人的东西吗？”
见习修女不寒而栗似的这么一说，柜台小姐便有些不满地嫌她失礼。
“我们也经手退休人士的折旧品或拿来变现的装备，根本没有什么诅咒物。”
“可是也有死掉的人的装备吧？”
“这，是没错……但又不包括变成亡者（Undead）的人……”
柜台小姐的目光一瞬间游移了。但她立刻重新贴上笑容：
“再说，装备就是装备！”
新手战士深深叹了口气。
——不管要做什么都缺钱啊。
“……还有没有什么别的办法？”
“再来就是，我想想……啊啊，两位用油灯吗？”
“用啊，就是冒险者组合里的。”
见习修女稍稍显得有些不耐烦，但仍点了点头。
冒险者组合——是由绳索、油灯、**笔与几根岩钉组成，成套贩卖的商品。
目前为止除了油灯以外都派不太上用场，所以她其实有点后悔。
“也有人不提油灯，用火把当武器唷。”
毕竟老鼠或虫子都讨厌火。柜台小姐笑**地这么说。
“谁呀？那样的冒险者……”
“您问是谁，那当然是——”
柜台小姐说到一半，笑意就像花开似的在脸上绽放。
新手战士被她的视线吸引，看向冒险者公会的入口。
双开式弹簧门咿呀作响地打开，幽灵般的身影飘进屋内。
“呃！”
也难怪新手战士会忍不住出声。
从入口出现的，是位难得一见的神官。
纯白的圣袍不沾染一丝尘秽，长衣翩翩，腰间挂着一根简陋的棍棒。
尤娅——众人这么称呼这名圣女。
“尤娅大人，就说还太早了啦……”
“是吗。”
她身后有名身上白色皮甲染满红黑脏污的珐诺儿，踩着摇摇晃晃的脚步跟上。
尤娅短短应了一声，认出待在柜台的两人后，跨出脚步。
接着在等候室的长椅重重坐下，珐诺儿软倒似的在她身旁瘫坐下来。
柜台小姐手放在腰间高度，小幅度地打了个手势，见状后也一副拿他没辙的模样眯起眼睛。
“我是一直都有请她弄干净点啦，因为这样容易被大家误会。”
她发完牢骚，注意到新手战士与见习修女表情僵硬。
“两位怎么了吗？”
“啊，没有，这个……”
“呃……”见习修女尴尬地搔了搔脸颊。“之前我不小心说了失礼的话……”
记忆犹新。不过短短几个月前的事。
两人曾怀疑他拖着新人到处跑，拿菜鸟当诱饵——……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想法实在失礼，甚至只是出于一种可笑的正义感，想把珐诺儿挖角过来。
“啊啊。”柜台小姐想通是怎么回事，嘻嘻一笑。
“不必担心，她不会在意这种事的。”
“是我们会在意……”
新手战士说完，忽然眨了眨眼睛，拿袖子用力揉了揉眼睑。一股不对劲的感觉涌现。
——棍棒？
“……我记得她不是用剑的吗？”
“听你这么一说……”
见习修女也把头转过去。
“……嗯，而且是超像便宜货的那种。”
“就是说啊。”
“而且，那个女生也全身沾到了血……”
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两人正歪头纳闷，柜台小姐就呵呵微笑了几声。
“两位好奇吗？”
说完还刻意拿起手上整叠文件，咚咚两声在桌上整了整。
“冒险的事情，终究还是问冒险者最好吧。”
“唔、唔嗯-……”
可是，那个人是尤娅。
可是，她是驱魔的圣女耶？
“……好！”
猛然起身的，是见习修女。
“啊、喂、喂……！”
“如果只是问问看，”她奋力正视前方，撂下这句话：“又不用钱！”
接着就丢下慌了手脚的新手战士，满怀决心地大剌剌踏出脚步。
新手战士看了柜台小姐一眼。她脸上仍挂着笑**的表情。
“啊啊，真是的……！”
新手战士倏地起身。
柜台小姐依旧在笑。
*
“请问……”
见习修女一开口，
“嗯？”珐诺儿就做出有些呆滞的回答。
她们的冒险才刚结束。见习修女为时已晚地想到应该考虑攀谈的时机，顿时红了脸。
“什么事。”
“呜……”
接着，过分低沉、无机质、平淡的声音传来。
兜帽缓缓转动，视线刺向这边。
——这家伙真的是圣女（Living armor）吗？
见习修女想到这种失礼的念头，吞了吞口水。
“我、我说啊！”
这时新手战士像要护着她似的，猛然拦在双方之间。
“喂！”但他无视见习修女这声抱怨，以轻松的口气说下去。
“我们是、有事情想问你。”
“什么事。”
尤娅答得简短，接着又低声说了一句话。
坐在他身旁的珐诺儿，一直在摇摇晃晃地点着头。
“安静点。”
“啊，呜，不、不好意思……”
新手战士有些破音，手也僵硬得不听使唤。或许是因为紧张，全身还微微发抖。
见习修女轻轻握住他的手，握住他那粗犷而满是伤痕的手。
“……刚完成的工作很辛苦吗？”
“因为有点缺钱。”
说着尤娅摇了摇头。
“让她勉强陪我。”
新手战士吞了吞口水，回握见习修女的手。
“我有问题想问你。”
深呼吸一次，僵硬的感觉从新手战士的手上消散。
“请问你为什么，用棍棒？”
“因为从哥布林手上抢来。”
尤娅的回答非常干脆。
“抢、抢来？”
“投掷、突刺。会折断、毁坏。即使用正确的方法劈砍，一把剑也砍不了五只。”
看似有回答，却又不像回答。
——不，会不会这正是答案？
“唔。”新手战士沉吟起来。
“……如果是老鼠，或虫子，如何？”
“唔。”尤娅也低声沉吟。
“老鼠，或虫子？”
“……对。”
“难说。”
她话锋一转，轻轻拍了拍挂在腰间的棍棒。
“……挥下去，打中的话，应该会有伤害。至少，不会碰到刀刃缺损。”
靠在她身上的珐诺儿忽然全身一震。
“很轻松。”
“轻松……”
“我要走了。”
尤娅对陷入思索的新手战士短短说了一声。
接着兜帽转向揉着惺忪睡眼的珐诺儿。
“你要休息吗？”
“啊，不……我、我要去！”
“是吗。”
珐诺儿为了跟上尤娅轻快的脚步，慌慌张张起身。
就在正要跑上前之际，又转过身来，朝两人一鞠躬。
“啊，那、那个——”
“是？”
机会只有现在了。
见习修女忍不住叫住她，让珐诺儿歪头回问：“什么事呢？”
“呃，你为什么……浑身是血？”
“啊啊……”
珐诺儿以有点可疑的表情发出这么一声，脸颊微微泛红。
“……可、可以请你，不要问吗？”
“这、这样啊……？”
“啊，不、不过，这不是受伤之类的情形，所以我没事的！”
珐诺儿以疲惫的面容，坚强地朝见习修女露出微笑。
尽管沾满汗水与尘土，但她的笑容里没有一丝阴影。
见习修女呼出一口气。
“我说啊。”
“什么事呢？”
“上次，对不起喔。”
“？”
“因为我好像有过天大的误会。”
珐诺儿瞪大了眼睛，接着连连眨眼。
“——不会！”
然后她突然变得生气勃勃，双手用力握紧锡杖。
“一点问题都没有。别看他那样，其实人很好——”
“你不来吗？”这时远处传来这句冷冷的话。
珐诺儿说了声“我们下次再聊”，对两人一鞠躬。
接着慌慌张张地跑过去，去到停下脚步的尤娅身旁。
“怎么？”尤娅问。
“什么事都没有。”她回答。
“疲劳吗。”
“啊，不是……呃，可是，也许我真的有点累了。”
“多少要休息。”
即使站在远处，两人也看得出珐诺儿点头回应“好的”时，脸颊微微放松了。
见习修女轻舒一口气，转了转肩膀。
“……我们也一样。”
“嗯？”
“我们也加油吧。”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