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孤僻的魔法大师盖来隐居,这样已经没救了吧。”
重战士用鞋尖戳了戳尸体。塔的主人显然已经忘记祈祷(Non-Prayer)。
既然如此,对怪物破门掠夺(Hack and Slash),就是冒险者的工作。
“没必要老实应付。”
最后一人淡淡地开口,低声说道。
这名女子穿戴廉价的兜帽,朴素的行道者衣装,腰间挂着不长不短的剑。
她把手伸进挂在腰间的杂物袋,翻找装备。
“爬墙吧。”
“喂喂,你是打算钩绳索上去?我看只会爬到一半就脱落,害我们摔下来吧。”
“用双手握住岩钉,打进墙上,把身体往上拉。”
长枪手本来摆出一副傻眼的模样耸肩,看到尤娅拿出岩钉后不由得瞪大眼睛。
“你有攀登的经验?”
“爬山之类的有。还有悬崖。”
重战士双手抱胸,沉吟思索。他透过指头估算高度,咂了下舌。
“问题在于途中遭敌人攻击时的战斗。就算不如恶魔,石像鬼(Gargoyle)也一样可怕。”
“石像鬼?”
“就是石头做的像。”重战士用手概略比出大小。“有翅膀,会动,会飞。”
“唔。”尤娅低呼一声。“还有这种家伙。”
“没错。我是希望至少有打击类武器……要是有施法者在,就轻松多了啊。”
“喂,你别真的考虑好不好?”
重战士正经八百地开始拟定作战,长枪手就露出难以置信的模样吐槽。
“不然你打算正面硬闯、见人就砍,沿路检查外加解除陷阱,慢慢探索上去?我可不干。”
重战士深深叹了口气,挪动背上大剑的位置,调整到两片肩胛骨之间。
“因为现在的我们,没有魔法师、僧侣,也没有盗贼啊。”
被他这么一说,长枪手也只能闭上嘴巴。
*
这世上从来不缺冒险的舞台。
四方世界中有着许多神代的遗迹,到了边境就更多。
无论秩序或混沌,国家一度繁荣,随即因乱世来临而灭亡,又再度兴起,不断反覆至今。
因此,找到一两处新的遗迹,也不至于惊动天下。
然而,若是在直到昨天还空无一物的地方,突然产生遗迹,那就又另当别论。
这座耸立于荒野中的象牙之塔,是由路过的行商队伍最先发现。
本来应该存在于去路上的森林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睥睨众人的白色尖塔。
商人们的震惊自是难以估量,但他们没有时间发呆。
因为一群长有蝙蝠般翅膀的人形怪物,从头顶上扑了下来。
恶魔!可恨的混沌眷属!不祈祷者!
连滚带爬逃回来的商人们所回报的消息,透过冒险者公会,一路传进国王耳里。
派兵歼灭,一劳永逸?若能如此当然最好,但事情没这么简单。
调动军队本身,就必须花费人力与资金。
人力就是人民,资金就是税金。
也许明年必须加税。也许被课以兵役的亲朋好友当中会有人战死。
人民可受不了。所以届时人民的不满也会累积。
而且还存在必须监视栖息在火山的龙,以及至今仍对周围造成威胁的魔神王余孽等诸多问题。
调动军队,也就意味着会有其他方面的防守变得薄弱。
如果这次的事件,乃是调虎离山的诱饵,那该怎么做?
虽说有恶魔群集,但终究只是座耸立在荒野之中的塔。
说不定是孤僻的魔法师盖的。还不能算是攸关世界或国家存亡的危机。
没有道理派兵。
若要问那么军队是为何而存在?答案是为了因应混沌势力的入侵。
上一次的大战,在新的白金等级勇者与魔神王的决战中,双方曾齐整战列、展开会战。
消耗十分剧烈。死了很多人,伤了很多人。
这样一来,自然无法立刻展开下一场战事,下一场会战。
最重要的是,要是将大军投入遗迹或洞窟之类的地方,肯定会全军覆没。
军队是用来在野外与敌军战斗的,不是用来攻坚连马都进不去的密闭处所。
遗迹与洞窟里有怪物。怪物威胁到开拓村。
又如何能把军队派去这每一个地方呢?
正因为是好的王公贵族,才无法如此轻易说出“我会派兵”这种话。
“然而,事情却也不容忽视。”
年轻的王来探访久违的友人,深深呼出一口气。
树叶的缝隙间洒落柔和阳光,眼前是个平静又清凉,洋溢着宁静的所在。
草地经过细心修整,花的香气也很芬芳。排列在树木间的白色柱子,看上去就像一棵棵大树。
不知何处传来的潺潺溪水声,让紧绷的神经觉得舒畅。
“你觉得该如何处理才好?”
“哎呀。”
这里是神殿最深处的庭园。身为庭园主人的圣女露出嫣然微笑,略一歪头。
美丽的金发有如蜂蜜般流泻,洒落在她丰满的胸部上。
“哥布林那次明明就坐视不理,您可真会给自己方便……”
“即使就个人而言是悲剧,从大局来看就成了枝微末节的小事,这你应该也懂。”
国王短短地说完,挥了挥手,像是要挥开她的话。
他在备妥的椅子坐下的动作虽然粗犷,却仍显典雅。
这就是所谓的王者之气?或许也可以说是格调。是那种与生倶来就拥有此般气质的人才看得到的动作。
“况且既然是冒险者,哪有打不过哥布林的道理?”
“……说得也是。”
这是纯粹的事实。
哥布林很危险,一旦落败,等着自己的命运只有悲惨二字足以形容。
但哥布林终究是最弱的怪物。而一旦打输就会下场凄惨这点,也并非只限于哥布林。
不管是被龙咬碎,被黏泥溶解,被巨像踩扁……
最后等着人们的,都和被哥布林玩弄时一样,只有死亡。
无论缺的是体力、等级,还是幸运,打不倒绿皮地精的人,都无法指望能有所发展。
“毕竟陛下太善良了……”
女子微微张开的嘴唇,流泻出戏谑的歌谣。
多么善良的领主大人
不向百姓征税
还引泛滥的河水给他们
市政事必躬亲
让官员终日在床上高枕
施舍饥饿的人饭吃
对士兵颁布忍耐条款
朝绿皮地精巢穴派遣勇者
把都城化为洞穴巨人(Troll)的大餐
这嘲笑所谓善良贵族的歌,让国王皱起眉头,女子像个女童似的嘻嘻轻笑。
“这种时候不正应该让冒险者上场?陛下。”
“果然是这样吗……”
国王一边揉开眉心,一边点了点头。他早认为会有这样的结论。
单靠军队驱除怪物应付不来。
因此才会给予那些游民身分,给予酬劳,把他们当成“冒险者”送去解决问题。
这个社会就是这样运作到今天,这次也只要比照办理就好,就这么简单。
冒险者不正是专门驱除怪物的业者吗……?
“商队说是恶魔,但实际情形是否如此可没人知道。”
国王一副爱莫能助的模样摇摇头,把体重深深放到椅子上。
在王座上就没办法这么做了。他闭上眼睛,将庭园清爽的空气吸满整个肺。
“我怎么想都不觉得,商人分得清恶魔和石像鬼。”
“那么,就是邪恶魔法师的塔啰。”
神殿主人发出几声轻笑,事不关己地说:“哎呀,好可怕喔。”
国王抬起头,半翻白眼瞪着她,但并未多说什么。
上次将绿皮地精造成的危害延后处理的决议,令她频频拿这件事来讥刺。
但所谓王者的气度,就是要连他人对自己政令的不满都甘之如饴。
要说我无能就尽管去说。
“这比哥布林危险多了。但,和那些魔神倒是没得比。”
“说得也是。”
“在南方,似乎有死灵术师(Neromancer)挖开了古坟。”
国王深深靠到椅背上,姿势甚至可以说有些邋遢。椅子被压得咿呀作响。
“那可是亡者的军队。我实在没有余力去跟绿皮地精或一座塔纠缠。”
“呵呵,看样子您累了呢。”女子说着,彷佛刻意展现似的从衣襬间微微露出大腿。
“立场这种东西实在棘手。”国王喃喃说道。“连见个朋友,都需要名目。”
“立场就是这种东西。”她轻声说着。“看得见的事物,看不见的事物,都会变。”
“像以前那样,执剑与同伴并肩作战就好——这样的话我已经说不出口了。”
国王叹了口气,心有戚戚焉地咀嚼着过去的记忆。
“我觉得单纯当个君主(Lord)攻略迷宫时,要比现在轻松得多。”
“哎呀,您是指被强盗(Bushwhacker)打得头破血流跑掉,还比较值得夸耀?”
“记得是不是有支团队老是遭到黏泥(Slime)攻击,被整得可惨了?”
听到这番揶揄的话,国王还以颜色地讥讽回去。裁决圣女轻声呼出一口气。“
我也不时会想拋下这立场,变回单纯的一个小姑娘。”
“连贵为至高神大主教的英雌也会这样?”
“会呀。”失明的圣女脸颊染成淡淡玫瑰色,嘴唇妖艳地松开。
她手按丰满的胸口,彷佛要镇住心脏的鼓动,发出爱的耳语般令人心神荡漾的声音。
“最近,非常想。”
“我们彼此都很难顺心如意啊。”
因此才有趣。国王这么说着,以威风凛凛的动作从椅子上起身。
“那么,我差不多要失陪了。好歹形式上,我只是来跟你借几个战司祭。”
“遵命,陛下。有幸和您交谈,小女子喜不自胜。”
“我看很难说吧。”
国王用含有几分亲密感的尖锐态度,轻快地笑了笑。
“听你的口气,像是有比我更心仪的对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