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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顶是一处散发经典风情的空间。
内凹成圆盆状的空间是一座厅堂,外围有着成排圆柱围绕。
屋顶是弧形的顶盖,整个空间正好可以装进一颗巨大的球。
天花板上画着天体图,但那不祥的异样线条,已经和任何既有的星座都不一致。
地板与柱子都是纯白色。从柱子的缝隙间可以看见蓝天,却仍带有一种几乎要把人碾碎的压迫感。
重战士的手牢牢抓住边缘攀上去,抬头看向星座,忿忿地哼了一声。
“这肯定是混沌的尖兵。我们用不着顾忌,大开杀戒吧。”
皮护手抓住了他说着朝外伸出的手掌。
尤娅在重战士用力拉扯的帮忙下,爬上了最顶楼后,目光望向四周。
“上来得比想像轻松。”
“毕竟我们三个都是老鸟啊。”
重战士一边从手上拔掉戒指,塞进背包,一边这么说。
他迅速取出护手与手环装备好,握紧背上的阔剑。
“实在不想让队上的小伙子们这样攀登。”
“啊,这我有同感。”
回答他的,是对伸到眼前的皮护手有所迟疑,皱起眉头的长枪手。
长枪手的手紧紧握住粗犷而简陋的皮护手——最后一人也把身体拉上了顶层。
“我也不想让她爬,再说她根本就爬不上来。毕竟自备两个大包袱。”
这说法虽然下流,神奇的是并不会让听者觉得猥亵,难道是拜人品所赐?
长枪手用双手在胸前比出捧起东西的动作,重战士对他投以狐疑的视线。
“不难理解。”尤娅也闷着声点头。
“不想浪费后卫的体力。那家伙很娇弱。”
“竟然是担心这个。”
长枪手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就没有——别的念头吗?女孩子的外表不就是用来夸的吗?不管是胸部、腰还是屁股。”
“夸了能怎样。”
“讨她们喜欢,让自己有女人缘!”
“是吗。”
尤娅只回了这句话,就不再理他,拔出了剑。
接着还把绑着圆盾的带子也检查过,持剑的右手腕转了转。重战士朝他瞥了一眼。
“体力没有消耗太多吧?”
“没问题。”
“好。”
重战士轻轻拍了拍尤娅的肩膀。
“你呢?”
“我才没那么弱。”
长枪手露出剽悍的笑容,双手握枪轻轻挥动。
头目展现自己掌握住所有队友的状况,是消除团队紧张的重要举动。
何况已来到决战前,自然更加重要。
重战士毫不大意,将剑尖指向屋顶的一处,轻轻舔湿嘴唇。
“要开始啰。”
敌人果然就在那儿。
屋顶的正中央,凹陷的盆状区底部,有个影子缩在地上。
伴随这个蠢动的影子以滑溜的动作起身,黑暗便像受到吸引似的聚集过去。
黑暗转眼汇集成发霉外套般的形体,这人一边如蜃景般摇曳,一边站了起来。
“该死,你们这些愚蠢的命定者(Mortal)……!”
这阵嗓音就像枯木被风吹得弯折时的声响,怎么听都不像是由人类发出来的。
外观就像个瘦骨嶙峋、千纠百结,伫立于沼地中的影子。
皮包骨的手指,紧握着同样老旧的杖,外套下燃烧着鬼火。
眼前这名邪恶魔法师扮相经典得无从挑剔的男子,对恨之入骨的冒险者吐出诅咒的言语。
“竟敢妨碍余思索,这是多么可……!?”
然而他这番话未能说完便被截断。
是一把剑。
一把不长不短,粗制滥造的剑。
这把剑咻一声从空中直穿而过,分毫不差地插上了魔法师的胸口。
魔法师“嘎”的一声,蹲下去伸手乱抓喉咙。
“喂喂,让他说完好不好?要知道他再也没别的机会说了啊。”
“没必要老实应付。”
是尤娅。
长枪手说得贼笑兮兮之际,若无其事掷出剑的这名男子,摇了摇他的兜帽。
“而且看样子,对方也不是老实的对手。”
他说得没错。
当场倒地的魔法师,胸口的剑一眨眼就迅速腐朽。
这把剑转眼间化为爬满红锈的残骸,皮包骨的手用力一抓,当场折得碎裂。
“仪式,已然,完成!”
魔法师一边拔去锈蚀的剑刃,一边咆哮着站起。
眼前这人是不祈祷者的事实,已经再明白不过。
重战士举着大剑,视线朝尤娅瞥了过去。
“我看问题出在你刺到的是胸口吧?”
“那是哥布林头的高度。”
尤娅拔出短剑举好,深深蹲低。
随着脚步一点一点往前逼近,魔法师眼窝中燃烧的鬼火跟着晃动。
“即刻起,余将无法再被有言语者所弒……!”
“人家这么说喔-”长枪手口气像是在压抑呵欠。“怎么办?”
“他说不会被杀,但没说不会死啊。”
重战士露出了生平第一次打倒大黑虫(Giant Roach)时的笑容。
尤娅用和面对哥布林时同样的态度,点了点头。
“那么,该做的事就只有一件。”
整个团队连相视点头也省了,迅速组成战列,进入临战态势。
魔法师立刻高声嚷出真言,将空间大幅度扭曲。
不知是否该说不出所料,随着两、三句咒语显现的,是灰色的石魔。
他们忠实地侍立在主人背后,听从挥下的手杖指示,一举扑向冒险者。
在可恨的星座下振翅飞行的石像鬼,概略一数,起码有十只以上。
“焚琴煮鹤的低等蛮族(Barbarian)……!屈服在余的睿智之下吧!”
但这一方却是以一当千、纯粹走战士这条路一路升上银等级的人。
重战士那以努力与忍耐支撑的剑技,不可能会是半吊子。
“你漏讲了「伟大的(Great)」啦……!”
重战士将阃剑使得呼啸生风,迎击这群怪物,拦住正面与左右的敌人。
“GARGLEGARGLEGA!”
“GARGLE!GARGLEGA!”
每当石像大意地踏入攻击范围,逮到机会的他便加以破坏(Destroy)。
这名威风凛凛蹂躏石之敌的男子,只消有自己的肉体与剑,就什么都足够了。
区区人海战术算得了什么?每当大剑挥过时喷散的粉尘,飘扬得有如军旗一般。
“那就尽管迎接蛮族该有的死法吧!”
魔法师法杖一挥,躲在石像鬼们背后大声吆喝。
“「特把特尔斯(雷电)……欧发利恩(发生)……」!”
拥有真实力量的言语导引下,高涨的魔力在空间中翻腾。
明明无风吹起,却有着风暴般的压力扑向冒险者们。
“「闪电(Lightning)」吗!”
长枪手看出这是什么法术,一边毫不大意地伺机而动,一边大喊:
“「抗魔(Counter Magic)」……不,应该没用!不好意思,行不通!”
但这也意味着他明确理解对方是比自己高竿的魔法师。
为了不知道管不管用的尝试而浪费剩下的一次法术,是非常差的一步棋。只是在碰运气。
“好。”重战士点点头,一边宰杀另一只石像鬼,一边大声指挥:
“捂住嘴巴!”
“捂住嘴巴。”
彷佛在复诵重战士的指令,早已放开短剑的尤娅开始翻找杂物袋。
一颗白蛋从他抽出的手上投掷出去,动作一气呵成。重战士拉起外套的领子。
蛋划出漂亮的拋物线,却被魔法师用昆虫般的手拍落,一脚踏烂。
“耍小聪明……——……!?”
下个瞬间,红色烟雾猛然从魔法师脚底下喷发。粉尘混着碎裂的蛋壳往上窜升。
眼睛、鼻子、喉咙,都产生令人发麻的剧痛。连呼吸都有困难,也发不出声音,当然更不用说施展法术了。
魔法师忍不住按住脸,发出不成声的惨叫,身体大大往后弓起。
飞散开来的是一种红色粉末——把辣椒粉与其他多种物质封入蛋壳内而制成的催泪弹。
无论如何穷究魔导,只要有眼睛与口鼻,就很难逃过催泪弹的影响。
“得、手……啦!”
长枪手立刻以羽箭离弦般的势头,从楼层上飞奔而过。
那些被重战士绊住的石像鬼,他根本不放在眼里。
长枪手从旁溜过,一举逼近魔法师,同时用单手触碰耳饰。
“「阿拉内亚(蜘蛛)……法基欧(产生)……利加图尔(束缚)」!”
“!?”
迸射而出的「黏丝(Spider Web)」,轻而易举地缠住了痛苦难耐的魔法师。
当魔法师体内的鬼火见状而猛然燃起的瞬间,刺出的枪尖早已贯穿他的心脏。
喷出的血沬呈蓝黑色,长枪手赶紧一脚踹在他那被蛛丝裹住的躯干,拔出长枪跳开。
想当然,就如先前所言,魔法师并没有因此断气的迹象。
魔法师口中吐出蓝黑色的血糊,仍想开口吟咏咒语……
“闭嘴吧你。”
长枪手用枪尖缠上一团「黏丝」末端的丝线,送进他嘴里当成了口辔。
但魔法师仍不死心,两团鬼火燃起杀意,让长枪手耸了耸肩膀。
“看来他说不会被杀倒是真的。”
“是啦,虽然不会说话的魔法师根本不可怕……”
但还真麻烦。重战士喃喃之余,大剑一劈,终于粉碎了最后一只。
之后只要找出这座塔内的魔力来源,并加以破坏,应该就可以了。
然而,只要这个魔法师还活着,八成无法让陷阱与怪物消失。
“唔……”
重战士正沉吟,一旁的尤娅毫不松懈地用短剑抵住魔法师。
接着他似乎忽然发现了什么,兜帽缓缓一歪。
“扔下去不就好了?”
“……”
“……”
重战士与长枪手对看一眼,露出笑容——实实在在是坏孩子的笑容。
“就这么做。”
“就用这招吧。”
嘴被塞住而胡乱挣扎的魔法师,被拖到塔的边缘,然后遭三人从背后一脚踹了下去。
魔法师被没有言语的重力之手捉住,转眼就走上了与其他冒险者们同样的命运。也就是轻而易举地摔死了。
“可是这家伙为什么要盖出这种塔?”
长枪手从屋顶边缘,俯瞰着地上溅开的一滩蓝黑色污渍,歪了歪头。
这类家伙多半不是盘踞在塔顶,就是躲在地下迷宫的深处,话虽如此……
“如果是在迷宫最底层之类的地方,要打倒他想必就得多费点工夫了。”
“大概是收到了神的启示(Handout)还什么的吧?”
重战士冷淡地这么一说,把大剑背回背上。
但他仍毫不大意地警戒四周,或许是因为残余敌人与陷阱的危险并未减少。
“好啦,赶快找宝藏啰。都死了,动作再不快点,难保塔不会消失。”
“喔,说得对说得对!说到冒险,怎么可以没有宝藏!”
长枪手兴奋得一马当先跑了起来,重战士倒也不想阻止他。
态度与行动是两回事。不松懈与不紧张也是两回事。
“他在这方面,就拿捏得很好啊。”
“嗯。”
尤娅捡起生锈碎裂的剑,咂了下舌后拋开剑柄,点点头:
“有很多地方值得看齐。”
“分不清是你是认真还是开玩笑喔。”
重战士一边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笑,一边和尤娅同步展开探索。
要找的是财宝、宝箱、木柜,总之就是这一类东西——对冒险者而言,这是无上的喜悦。
过不了多久,他们发现的,是个安置在屋顶角落的红橡木制长柜。
“这不是我本行。别太期待。”
尤娅话说在前,然后单膝在长柜前跪下。
她翻找杂物袋后拿出的,是几件专用工具。
首先把磨得像刀刃一样薄的挫刀伸进缝隙间,绕着盖子与箱子探了一圈。
确定没有细索机关(Wire)后,再用手镜照向钥匙孔,查看内部。
做完这一步,才总算轮到铁丝出场。尤娅开始进行开锁。
“说到这个,喂尤娅,今天你不是连一只都没干掉吗?”
长枪手从尤娅的肩头凑过去看他作业,一脸灿笑。
“这也就表示……”
“什么。”
“我裸了!”
“嗯。”
尤娅并未反驳,果断承认这个事实,点了点头。
“你说得对。”
“好啊!”长枪手握拳大呼痛快,重战士仰天无语,觉得这人没救了。
“因为不是哥布林。”
长枪手欢天喜地而漏听的这句话,清楚地被重战士收进耳中。
没多久,锁喀洽一声开了,尤娅呼出一口气。
“虽然现在才提,回去大概会被嚷嚷。”
“嗯……哦,你是说矮人大小姐?”
重战士想起了斗士少女团队中那个爱唱反调又泼辣的矮人。
——原来如此,这的确是偷跑啊。
“总觉得会挨骂的反而是我就是了。你死心吧,在吵闹声中分配财宝、大口喝酒,可是传统。”
“……记得拿到的财宝扣掉开销,分成三等分吧。”
“对,我是这么打算。”
“财宝吗。”尤娅一如往常,用淡淡的声调说了:“不坏。”
重战士用略显亲密的动作拍了拍她的肩膀。
尤娅默默接受,掀开了宝箱咿呀作响的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