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被一片光亮占据。
那些一望无际、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顿时烟消云散。光怪陆离的绚烂色彩逐一在视野中构筑出能进行分辨的景色物。
伴随着这一过程,紧随其后的是耳畔边各种嘈杂的声响。汽车的鸣笛、街边的电视广告、擦肩而过的脚步、有说有笑的窃窃私语,它们共同为周围环境的感知补上不可或缺的拼图。
属于黑暗的混沌迷雾烟消云散。很显然,一个热闹的市区街景正毫无保留的展现出来。
——这里是什么地方?
将片刻所见之景烙印于心后,抱有疑问之人,在这疑问脱口而出之前,先就如失去平衡那样乱甩着手臂往前跌倒。当其低头之际,终于看见导致失衡的罪魁祸首。
——这又是什么?
一眼下去,首先就被撑起黑色衬衫的巨物占据视野,而两侧则瞥见长到离谱的黑色发梢。稍微活动下,纤细的手指以及与黑衬衫袖口形成鲜明对比的白皙肌肤。
——等等,为什么我会是这样???
难怪会觉得有什么在坠着自己,有这望不到脚尖的俩坠在面前,能掌握好平衡才怪了。
于是在夸张又滑稽的动作后,黑发少女总算是避免了要靠自带的“安全气囊”进行缓冲的结局。
按理说这时候周围人应该不时投来怪异的视线才对,可他们全都视若无睹,只当少女不存在一样。不过,她现在的注意力并不在这些身上。
少女惊慌地瞪大眼睛,黑色眼瞳中涌现出难掩的恐惧,手指不停抚摸着颈部的位置。
——我不能说话?
这一念头在脑海里陡然炸开。犹如气急攻心般,少女的眼角忽而湿润。她尝试着张口嘴用力吸气,但唇瓣轻启后除了感觉到喉咙的经脉与肌肉抽动外,竟然会一点声音都没有。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她联想到以前看过的一部动画里,还是纪律委员的主人公在讲台上喊着肃静然后大手一指,下面的同学就被放了沉默一样立即鸦雀无声。
可人家是Q技能自带沉默,现在这情况总不能说是被那嚷着“德玛西亚”的家伙隔空来了一下。因此一大堆问题堆砌起来后导致的结果是……
——这™的到底什么情况?!搞什么鬼啊我白天还有工作!!!
如果不是理解到自己正在公众场合,少女毫无疑问会抱着自己的脑袋,一边抓挠着头发一边做出放声尖叫的口型。更不用说,从身旁经过一茬又一茬的路人中,还时不时会崩出来些诸如“果咩”“哇噶你玛喜达”“嗨嗨”“那路或多”等能听出属于日语的词。
不仅哑巴,还不会日语,然后又穿越到日本街头,真是奔着“要社恐人去死”的一套组合拳。
她不禁脊背发凉,脑袋宕机如同下一秒就要晕倒。
——对了,纸和笔!
这办法就像黑暗中摩擦出的火星子,转瞬即逝的光亮却也指明了前进的方向。她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不禁用拍打什么东西的力度摸索着衣服上有口袋的位置。
就算口不能言,只要写出来不就行了。如果汉字看不懂,她相信自己还是能勉强用比工地英语还要散装的词语储备写出“help”等关键信息。
结果,一阵摸索后少女脸上是难掩的绝望与失落。很明显,单薄的衬衫口袋仅从外观上判断就能看出不含任何可用道具,更不用说再亲自摸索一番将这希望实锤得粉碎。她的运气似乎早就用完了。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她不记得这是从谁那儿听到的语句,只是勉强有点“在电视上听到过”的印象。但,她压根没多少朋友,更何况周围这些人也全都说着日语。
想到这,少女牙齿咯咯打颤,双腿也战栗不止,终于明白这下就算是究极社恐也必须主动向周围的人寻求帮助——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然后地面传来颤动,街道上响起刺耳的警报声。巧合得就像是完全不给她任何脱困的机会。
——这什么情况?空袭?
她错愕地张开嘴,然后再次意识到现在的自己无法发出一点声音。那警报声响起的时候,又是一段段她听不懂的日语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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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的人仿佛早已见怪不怪似的,有条不紊的朝着一个方向跑,完全没有灾难片里常见的慌乱与尖叫。听不懂内容的广播继续播报着,同时伴随着让她心头强烈不安的鸣响。
——好熟悉的感觉……草,不会是哥斯拉上岸了吧?……它上岸还真跑得了?
求生的本能战胜了内心的恐惧,促使这个前脆皮大学生、现转职后的脆皮社畜迈开腿跟着人群一起跑。明明心底最不喜欢的就是盲目从众,结果真到了危机关头她反而痛恨自己为什么反应如此迟钝。
将力量灌注进双腿,以百米冲刺的架势努力跟上逃难的人群。
但奇怪的是,反馈回大脑的感觉是宛如陷进了泥沼而寸步难行一样,直到少女气喘吁吁腿部酸软,也只能看着人群离自己愈发遥远,消失在前面十字路口左拐的地方。
——我的体力……怎会如此之低?
她怀疑自己到底有没有跑过50米的距离。这奇怪的感触就像是以前在梦里奔跑一样,任凭使力使得都要到抽筋的程度,绵软的大腿也完全不给面子地杵在原地。
不仅如此,肚子也开始在这时候疼痛难忍。以此为信号,身体各处的酸软疼痛以及抽筋似的拉扯逼迫她不得不停下脚步。
——如果世界上真的有奇迹,那它砸下来的时候一定是脸先着地吧。
少女倚靠着灰暗的墙壁,飘忽不定的思绪飞速浏览着过往所有经历过的情况,以寻求找到解决眼前困境的办法,然而恍惚的意识让回忆和吐槽纠缠不清愈发模糊。
但直到她双腿战栗体力不支,顺着墙壁慢慢滑落,在一阵衣服布料与皮肉粗暴摩擦的痛楚中跌坐在阴暗潮湿的地面上,嗅到满是附近垃圾发酵后的腐烂恶臭,也没能找到哪怕一丁点应对当前危机的措施。
“——”
少女自暴自弃地张开嘴唇,想要骂一句“操”,但脑海中这指令发出后却在喉咙的位置上哑了火——并非只能单纯发出咿呀的简短声音,而是整个嗓子完全没反应。就像曾经那个从大学时用到现在的老旧手机打开了Ehviewer或者Pixiv后的等待页面那样,永远无响应。
而这,亦是毙掉她所有能想到的解决办法的罪魁祸首之一。
腹内传来空虚到快要麻木的疼痛,饿到前胸贴后背大概指的就是这个吧?拜它所赐,现在别说抬起手臂,就连勾动食指在阴湿的地面上描摹出一横两竖的“艹”都成了极具挑战的体力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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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道上的警报依然回荡在耳畔,但她已经没力气起身做出行动了。
虽然有那么些许印象,可惜的是播报用的语言她完全听不懂,只能勉强从偶然窜过的熟悉词汇的读法中判断出这是日语。
透过巷子口,在她的余光所以也无法验证这警报的内容,是否和印象中看过的一部名为《约会大作战》的动画里,空间震灾害发生前一模一样。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突如其来的挫折与措手不及的打击令她呆滞的目光落在对面墙壁的缺口处。她在虚弱与绝望中逐渐放空大脑,随后犹如走马灯那样,过去人生经历的场景替换了映入眼中之物。
回想起来,少女原本其实并非是少女。
至少在重新恢复意识、察觉到自己身处陌生环境前,她——曾经的他,忙完了一天的事情、洗漱完毕又将手机放在床头柜上充电后,困倦地倒在床上,将空调开到了16度。一个再正常不过的睡前行为。
即使回忆过往的人生,也只能用“再平凡不过”和“掉进人堆也找不见”来概括。
——我也不是先天穿越者圣体啊……
他反思是不是自己身世出了问题。诞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父母恩爱,爷爷奶奶也尚在,并不是一般同人文里的杀手、孤儿院或者单亲家庭开局。虽然在后来的人生中被迫品尝疼爱自己的亲人离世后的苦楚,但仍有敬爱的父母陪伴左右鼓励成长。
——为什么……
从小学到大学,每个阶段遇到的老师也认真负责,绝无任何歧视和轻慢;没有遇到过被堵在厕所或是踹进水池霸凌的情况,同学关系虽然少但也还算和睦;损友死党什么的也只是高中才结识,然后在大学分开后联络愈发稀少——也就意味着他既没有一些变嫁流小说里的富二代土豪朋友能没事就带着出去开眼界,更没学会诸如英语等另一个语种从而有能力出国去秋叶原买手办放家里展示。
——难道是我追番时点了什么奇怪的弹窗……
他也和众多的同龄人一样,有着看动漫的爱好。然而,他却又没看过经典民工番,火影死神海贼王银魂什么的从来只是看过一两集,更多的还是听别人讨论并从中拼凑出故事的大概轮廓。
曾经追完的番剧冷到现在搜都没有资源,那些在知名弹幕网站上一起补过的诸如《北斗神拳》《天元突破》《双斩少女》等,不是没版权下架了就是需要去别的网站看。就如刚接触时认识的FFF团、弹幕飘过的2333、鬼畜区素材之一的“元首的愤怒”那样,早已随记忆遗忘在过去的时日里。现在竟然回光返照般清晰记起来了。
——是因为帝骑表盘?可……我放了逢魔驱动器来镇啊?
他回忆着曾经买过的物品。只不过比起仅能当摆设的手办,他更青睐于一些能上手把玩的东西,比如雷神索尔的全金属妙尔尼尔摆件,至尊小超人的可动模型,假面骑士的腰带或者奥特曼的变身器。
虽然因为某些原因,他对从幼儿园时一张Black Rx光碟入坑、小学两张龙骑光碟加深印象、高中暑假时追番铠武的假面骑士系列,以及同样幼儿园时初代大结局光碟入坑的奥特曼系列产生了厌恶,但并不排斥诸如哥斯拉等特摄领域中的其他作品。毕竟它们在台上光鲜亮丽,而恶心人的是底下自诩粉丝、满口踩一捧一的恶心家伙。
——我到底在想什么?
他……现在的她,思绪愈发不受控制,仿佛要冲破这副身体的束缚。于是回忆越过了学生时代而步向进入社会的打工人时期。
后面的记忆就更是比白开水还平淡的内容。离开校园,有幸找到了一份离家不算太远的工作,从此开始日复一日的打工人生活。每天虽不至于浑浑噩噩,但也逐渐磨平了心性。“父母在,不远游”就是最好的写照——离家最远的一次还是公司出差,差不多一天半的车程。
结果在家睡得好好的,恢复意识了就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憨站着。偏偏好巧不巧,还正好撞上空间震前兆。她又不是《约会大作战》里的精灵,出场还自带AOE伤害,真要说的话她现在正处于被AOE伤害的范围。
啪嗒,啪嗒……
想到这,少女顿时鼻头一阵酸涩,无声的哭泣中眼角滑落的泪珠汇聚成决了堤的河流,眼眶泛红让视野中的景物全都蒙上一层雾气般的朦胧。
不一会儿就连裹在黑色衬衫下的身躯也因为哭泣而止不住的颤抖,没有内衬的束缚和固定而在乱颤中颠起黑色的波浪。她视线稍稍向下,印象依然是就比炎孕系列稍微小一点的程度。
换做别人,也许会为穿越后的性转而欢呼雀跃。但现在的她可雀跃不起来,莫名其妙穿越了不说,这副未知的身体似乎还有更加不对劲的地方。
——奇怪,这不是我(Black)的身体,我重生了吗……不要在这时候串到RX第一话的台词啊喂……
仿佛被施加了奇怪的debuff,挪动脚步稍微走两下就一阵可怕的乏力感,和饿了三天三夜一样;口不能言,只能眼巴巴望着其他人在警报声中神色如常,快步消失在拐角。而当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走过十字路口后,街道上站着的人类除她之外再无一人。
自知无路可走的她,只得用尽最后的力气走到旁边的巷子里,自暴自弃等待警报声后的危机到来。虽然知道这样做是自欺欺人,但看过《哥斯拉-1.0》的她只不过为了寻求一点侥幸——毕竟当时男主被女主推进巷子里就躲过了放射热线的余波。
可问题是,空间震和-1.0哥斯拉的定点放射热线一样致命,炸过来都是尸骨无存的下场。就算侥幸不在空间震波及范围,以现在这状态,等灾害结束后再被人发现——行吧,力竭饿死至少还能留个全的。
结果她连抽泣的力气也完全消弭,眼眸低垂倚靠着墙壁,最后眯上眼睛等待这出闹剧落下终末的帷幕。
——我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也许是短时间内的大起大落,又或者走马灯结束该上路了,只剩下摆烂的她忽然“惊觉”这其实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噩梦。就和以往噩梦里必须跳下悬崖那样,也许来点会死掉的刺激才能醒过来。
■——!
似乎这样想,带来的心理作用就会稍微有用点。
她感觉沉重的身体正在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托起,变得和羽毛一样轻飘,说不定像Black RX那样,轻松一跳就能达到惊人的60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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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与之相对应的,脑袋愈发迟钝,却又并非困意导致,只是固执地以“完全没有必要了”的理由拒绝继续思考。
——这样啊……早说嘛,哪有……什么……穿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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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快要脱离噩梦的影响,少女感觉左臂连同背部触碰到不怎么坚固的物体,硬要比喻的话大概像是被同样为手臂一类的东西抱住,腘窝处也是如出一辙的触感;脸颊隐约能感觉到在与裹着布料一类的物体摩擦。
随即,在一阵颠簸中,少女的耳畔又隐约传来厚重的呼吸声,以及一些完全听不懂的词汇。她尝试睁开眼,但大脑却以“毫无意义的举动”拒绝响应,意识也如同被什么抓住然后往下拽。
——上次……看的时候……第五季……都完结了……
颠簸感愈发明显,那力度简直像是不让人安心入睡……这么一想,要是睡梦中也睡下去,会不会进入梦中梦?
少女无厘头的思绪一闪而过。兴许是本就无力反驳,又是一阵颠簸后她的眼睛终于眯成一条缝。
——脸……蓝头发……?
连少女自己也没想到,在以后的岁月中回顾往事时,才惊觉本该最具纪念意义、最初的相遇竟会是这番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