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扇外的冷风狰狞地扑了进来,案台上的烛火跳动。
苏然被冷风一吹,睁开了眼。
她跪在青布团云纹蒲团上,面前的长案上放了双耳三足瑞兽白玉卧炉,烟雾丝丝袅绕升起。长案上是供奉的祖宗牌位,细葛布帷幔垂下来,一块‘祖德流芳’的匾额悬在横梁上。原来是跪得太累睡着了。
寒风透过窗扇扑在她脸上,这下是彻底清醒了。
苏然微叹了口气,抬头望外头看了看。
屋外正是大雪纷飞的光景,天色有点暗了,庭院里已经堆满了积雪。北风刺骨如刀刮脸,她小时候是在南方长大的,没怎么见到过雪。这样的大,纷纷扬扬,铺天盖地而来,漫天之间竟然只剩下一片纯白。
苏然只穿了件薄袄,冻得有点受不了了。却只能略整了整衣摆,跪得更笔挺了些。
十年前她因病去世,醒来的时候就成了现在这名同名同姓的少女。
前世,她是个三十岁一事无成的男子,而今她却是一个女扮男装的士大夫家族的嫡长子。
那时候她不过七岁,就看到个美貌妇人带着几个女孩儿在路她,妇人怀中还抱着一个粉粉的女娃。
原身生了一场大病,高烧昏迷不醒,待醒来已经是苏然了。
没有系统,没有变异,她就是一个普通的人,来到了一个类似前世古代的架空王朝──宋国。
别人都是锦衣玉食被捧在手心上的大小姐,而她却是个女扮男装的还挑着嫡长子重担的假把子,身上还有一些脱油瓶子挂着,姐姐妹妹的一大堆人。
这一群的莺莺燕燕的弱女子,只会围着她哭,今天你哭明天我哭,哭得她头疼。她一开始难以接受变为女孩的事实,更别说女扮男装做假小子,自然不怎么想理会她们。但是后来见妇人和姐姐对她都关怀备至,前世她没有家人,非常渴望有家的温情,在这种温暖下,她也没有办法,只能挑起了这个担子。
方才她刚下课,就被家中祖父叫来罚跪。原因是功课完成的不好的缘故。
苏然并不娇气,前世她吃尽苦头,锻炼出无比坚韧的意志,但这身子骨为女子,从小被当男儿养,缺少养护,且又锦衣玉食,娇弱无比。才跪了半个时辰,膝盖就疼得麻木了,头晕脑胀,应该是感冒了。
她慢慢平复了气息,却听到背后有脚步声响起。很慢很轻,然后一双皂靴稳稳地停在了她面前。
这人也弯下腰来,却低声笑了笑,“兄长,你跪着竟然也能睡着吗?”
苏然抬头,来人五官俊朗,眉眼深邃。这是她的同父异母庶出的弟弟苏澈。不过,这个弟弟是由祖父养大,不仅跟她不亲近,两人之间反而是水生火热的仇敌般。
苏然垂下眼,淡淡道,“二弟找我何事?”
这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滴水不漏杀人不动声色,苏然刚过来的时候还吃了他不少的暗亏。要不是她有个成年人的底子,早让苏澈给弄了。他的确有天赋,他日位极人臣也不是没可能的。
苏澈淡淡地说,“祖父让我来传你去书房回话。”
苏然虽比寻常女孩儿高,身体却还要更娇气,跪了大半天早就不行了。她站了起来,却膝盖一软没站稳摔了,头磕到了柞木地板,咚的一声巨响!疼得半天起不来。
她喘了口气,听到苏澈漠然地说:“兄长是个男孩儿,不会这点痛都受不住吧?”
苏然暗骂一声混蛋,她想不通,自己待他们不薄,为什么要处处对她这个大哥呢?
苏澈只是居高临下的,冷冷地看着她。没有丝毫想要帮忙的意图。
苏然感到很无奈,她也没指望这弟弟真的会帮她。她想自己爬起来,但手脚根本使不上力气。
而在苏澈的眼里,自己的这个兄长实在太弱了。虽然长得倒是好看极了。朦胧的黄光下牙白的肌肤毫无瑕疵,眉眼长而隽雅,如玉雕雪砌一般秀美。色若春晓之花,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可是这般的她,如何能担负的起家中长子的重任呢?这可是要继承族长,肩负家族兴旺的位置啊。
苏然未反应过来,已经被他拉着手站起来。他的手掌又宽又热,很陌生。
苏澈微一摩挲手指,心道他的手也跟个女子一般软,这嫡长子当的,迟早该把这个位置让给他。
他淡淡地说:“兄长该多吃些饭,长点肉了。”说罢就放开她,径直向外走了。
苏然抿着嘴唇看着他离开,暗地揉了揉手腕,轻骂了一声:“当真混蛋。”
还以为他转性了,结果却用力掐了他一下。
苏然缓了一下,这才一瘸一拐弟朝祖父的书房走去。
她现在所在的苏家,是一个士大夫家族。
苏家世代朝中为官,皆是文丞,至苏然这代,家道已有中落之势。苏然是长房嫡出的孩子,不过苏家的长房并不出众,苏然的父亲苏长风混了多年,也不过在工部当个无权力的小官。但是苏然的二叔,却做了詹事府的少詹事,正四品大员。
按照宋国规矩,家族族长由嫡长子继承,虽然她现在是明面上的嫡长子,未来这家主按规矩应由她来继承,但她清楚这仅是个名头。她背了这名头,受尽麻烦,下头还有个不省心的弟弟,这日子过得非常不易。
苏家府邸很大,祖父苏义甫的住处离祖祠不远,过了夹道就到了。是个有五间正房的四合院,布置得古朴大气,浑然一体。
须发皆白的老人戴东坡巾,做一副老儒生的打扮,正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喝茶。两个小丫头垂手站在旁边伺候。
这位就是苏然的祖父,苏义甫。
“苏然过来了。”祖父放下了茶盏,指了指对面的靠褥,“你方才跪了半天,坐下再说吧。”
“孙儿不孝,被祖父罚跪。现更不敢坐下了。”苏然可不敢坐下,谁知道后头有什么等着她。
她一看,左侧坐着的是苏澈,另一个锦衣玉带的青年坐在苏义甫右手侧。闻言笑了笑:“兄长倒是守规矩,不过坐下吧。祖父这里还是没得这么多规矩的。”
这个是苏然的三弟苏浔,是二房的嫡子。二叔官居正四品,比苏然的父亲官职要高,而且他自小就聪明,很得祖父的疼爱和全家人的重视。基本是被家里人捧在手心里奉承大的。
祖父也露出一丝笑容:“苏然坐下吧,祖父这里不用拘着。”
苏然这才敢坐下,这一坐下之后膝盖就火燎火绕地疼痛。
她看苏浔,这货却好生生地抱着暖炉暖手,披着上好的灰鼠皮斗篷。这货跟苏澈从小跟着三叔习武,身子骨是不惧寒的,抱着这个暖炉明显是在膈应自己。
她的膝裤却湿了,现在贴在身上又湿又冷。寒意从脚底传遍全身,她不由打了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