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米妮拉注意到,在低洼处有一个锈迹斑驳的铁笼,那铁笼被一众姿态扭曲的老树包围,而铁笼中则有一只通体绿色的小地精在看书。
欧米妮拉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摸索上前,她将随身携带的小匕首攥在手中,藏在身后。
“你是地精嘛?听得懂我说话吗?”欧米妮拉试探性地问道
那地精半躺着,后背靠在笼子栅栏上,将一本书撂在胸口,一只手垫在脑袋后面,另一只手摆弄着书页,笼子的空间很小,地精无法完全躺开,它将一条腿蜷缩,一条腿架在铁栅栏上,脚趾还饶有节奏的来回晃动。
“哦?”地精察觉到欧米妮拉地靠近,它将身体向一侧倾斜,书顺势滑落到地上,然后它收回架在栏杆上的腿,用手扶住铁栏,在狭小的空间里费力地站起身子,“呼,你好,人类?”
“是,我是人类。”欧米妮拉顺势答道,她从未料想到有朝一日要同一只地精对话,而且这个地精的声音就像个稚嫩的小女孩。
那地精站起身,欧米妮拉看得便更清楚些,虽说地精的平均体型要比人类小上一些,但这一只看上去尤其的娇小,它看上去只有10岁人类小孩的身高,身材瘦削,四肢细的就像麻杆,看上去十分营养不良,胸口处清晰可见肋骨的纹路,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但要说长相,这地精倒是有些秀气的,它留有一头浅灰色的长发,有几根发丝直楞在外面,还有几根粘在它草绿色的脸颊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很大很透,眼神里蕴藏着某种说不出的力量,若是和它对视久了就像掉进枫糖里,粘稠又有点甜;地精的鼻子都很翘,若是和其他地精相比,它的鼻子倒是略有逊色。
哦,还有蘑菇,很多蘑菇,这一个朵哪里一朵,从身体里支出来,头上尤其得多,五颜六色看上去十分滑稽。
“你,恕我冒昧,你是小姑娘嘛,抱歉,我不太能分清地精的性别。”欧米妮拉紧接着问道。
“我们和蘑菇一样,是从孢子里生出来的,对个体而言没有生殖需求,所以我们不区分性别。”地精摸了摸自己微微隆起的胸部,“不过为了提高生存概率,用来迷惑其他生物,或是便于更好地同其他种族交流之类的种种原因,我们也会有拟态,会在繁衍中随机生成些其他生物的体征,如果就外形而言我也许是雌性,当然这不是我想变啥样就啥样,我天生就长这样,哈哈。”
地精咧开嘴傻乐,它的语气里总是有种乐天和悠游自在的感觉,尽管它被关在笼子里,但听起来它似乎才是最无拘无束的那个。
“话说,我从刚才就在思考一个问题。”地精用一只手托住下巴,一只手插着腰,尽管它努力做出一副努力思考的严肃表情,但其实这样只会让它看起来更呆,“我认为一切的自由都只是一种幻觉,人无法真正体验到自由。”
“也许你说得是对的,但就你目前的情况来看,你可以先试着从笼子里逃出来看看。”
研究一个东西的前提是你拥有它,当我们试图弄清楚某些事情时,最好的办法往往就是去体验这件事情,欧米妮拉说得不错,在地精真正获得自由之前,在它从那个诡异的笼子里出来之前,它所思考的自由又有什么可参考性呢。
“不,不可以。”
“为什么?“
地精将手伸出笼外,摸索到一个卡扣拨弄两下便将笼子打开了,但它仍然站在原地,没有要走出去的意思,无奈的摇了摇头,“笼子没有上锁,随时出去都可以,所以我没办法从这里逃出去。”
“啊?”欧米妮拉见地精将笼子打开,她便向后退了两步,将匕首架在身前。
地精无视了欧米妮拉的戒备,它抚摸着笼子的铁栅栏,“你也许该听听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地精没有经过欧米妮拉的同意便开始自顾自地谈起它为何会在笼中。
地精说自己叫做菲尔·美味滴嘟,在地精语中“菲尔”的意思是潮湿,阴暗的意思,而滴嘟则是蘑菇的意思,所以它的名字的寓意就是“阴暗角落里好吃的蘑菇”,也许在人类看来这名字不怎么样,但就地精来说这名字蕴含了无尽的期望与美好的祝福。
菲尔同往常一般,游历在森林里找点乐子,在探索中它惊奇的发现了这个怪异的笼子,
“很明显这是一个陷阱,我一眼就识破了!”菲尔得意地向欧米妮拉炫耀道。一般陷阱里都有些什么吸引人的东西作为诱饵,好让猎物上钩,菲尔凑上前想要看看这个陷阱的布置,但令它感到惊讶的是,“老天,这是我发现的最邪门的诱饵!”菲尔时至今日还如此感叹道,“是一本厚厚的古旧书籍!”
“不,一本书做诱饵这谁会上当?”
“我……”菲尔露出沮丧的表情。
是了,菲尔就是被一本书蛊惑了,当它进入笼子翻阅书籍时,那笼子的入口理所当然的关闭了,“说实话,我最开始不知道那笼子门可以随时推开,因此即使我被关起来了,我也尽量的保持着风度,泰然处之,将这一切都表现得如此意料之中,或是有些猎人正在暗处观察,我好让他们觉得我也并非那么的傻。”菲尔解释道。
当菲尔翻阅书籍时,它惊奇的发现,这书仅有前几页有内容,后面全是白纸,而书的内容也是戛然而止的,结束的很突兀,“这书,说来讽刺,这书前面的内容是关于这个笼子的情况介绍,而这笼子却又要靠着书来吸引人,事情在这里变成了一个无头无尾的圆环,一个循环,一只叼着自己尾巴转圈的蛇。”
是了,就算是一只衔尾蛇也仍然是一只狡猾的蛇。
“我从书里了解到,这个笼子是有些魔法力量的,它可以使被困在笼子里的人或动物不再需要摄取能量,甚至可以不用睡眠、休息;夜晚不觉得冷而正午也不会太热,时刻保持最佳的状态,外面的野兽无法破坏笼子也无法伤害笼子里的人,当然也不会感到太过无聊——因为有这本书,我在里面呆的这些日子里,书每天清晨都会出现新的内容,可供我阅读。”
“那这又有什么不好,听你说的我都想进去呆着了。”
“是的,这好极了,没有比这个笼子更爽的地方,而这才是最糟糕的点。”
“为什么?”
菲尔表情严肃,它清了清嗓子好想要发表出什么惊世骇俗的理论来了。
“自由与束缚的界限模糊了,在笼子外面,我可以四处游荡,这看上去很自由,但实际上生存的焦虑令我不得不挤占更多的时间在琐碎而危险的活动中,我放弃了那些用来规划未来和审视自身的必要思考时间,不知不觉我成了一台纯粹的生存机器;而在笼子里,是的,我并不能再像以前那样遨游,但我也不会再被温饱问题所困扰,代价仅仅只是不能离开笼子,但我可以花去一天中大量的时间来穿越无限的幻想,进行复杂而多元的思考,最重要的是,笼子就敞开着,我随时都可以离开,你懂得,随时都可以就是说现在没必要,我没必要现在离开,我想什么时候离开他都行——好吧,我根本就不想离开,因为身体的自由就在未来清晰的某个点,永远都在,唾手可得。我承认,我至今都不想从笼子里走出来,我真正期望的是找到一个能替我走路的笼子替换掉现在这个,如果我有什么必须出去不可的理由,那这个就是。这本书总是每天多出新的内容,我早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去阅读它新出现的内容,然后用一天里剩余的时间去思考它,我感觉我已经变成了书的一部分,笼子的一部分,我的存在没笼子淹没了,有些时候我甚至会遗忘我的四肢,天哪。”
欧米妮拉:“也就说,真正困住你的是你自己的想法?”
“可以这么说,但更确切的说仍然是笼子营造的处境让我产生了如此的想法,笼子确实囚禁了我,但笼子是如此的狡猾,它将作为束缚的暴力转嫁到我这个被囚禁者这里,而他却摆出一副尽善的样子,仿佛在说‘你随时都可以离开’,但实际上,我们都知道,从来没有离开的选项。”
欧米妮拉:“老天……”
“再说说书,当我在思考关于天空的问题时,他给我显示出关于天空的内容,而当我思考洞穴时,他便很快的转化内容到地下河与各种蘑菇……真正讽刺的是,当我开始尝试思考笼子本身时,这本书里的内容开始推荐我走出笼子了,但我总是想待在里面多等一些时间,多领教些书籍对于我出笼子后生活的建议,我想照着书里的生活去做,尽管它叫我现在就应该出去,他说的越是对,我就越是要听,越是要听我就越是不能出去,我现在真的很滑稽不是么”
“是的,就像头呆在队尾的绵羊,一个提线木偶。那个让你陷入其中的书在告诫你离开,而本应帮助你逃离的思维却让你留下来。”
“我陷入了存在的危机,不,比那还遭,我陷入了没必要存在的危机,这让我意识到如果我还不采取些什么措施我可能就消失掉了,但话说回来,同化成笼子的一部分真的有这么糟糕嘛,我不清楚,所以正如我见到你时说的那样,我在思考关于自由何以不可能的问题。”
“那,说了这么多,你想出来嘛?”
“我,我不知道……”菲尔说着,它似乎已经放弃了思考,它的眼神开始涣散,就像燃料告急的提灯,它两只手抓住铁栅栏,头歪向一侧,口水从一侧的嘴角淌出来,“啊,啊,如果可以的话,你要是能成为我的新笼子,我也许就出来了。”
“不,我可没那能耐让你衣食无忧,但也许你可以以找到一个更好的笼子作为课题进行一场游历?”
“可,可是……要是没有更好的……”
“不,别想这么多,听我的,在不远处,我来的地方,哪里有家很不错的餐馆,那里的南瓜汤很好喝,不如我带你去尝尝?”
“呜……”菲尔正在犹豫不决。
“只是短暂的出来一下,也许笼子能给你提供舒适的环境,但他绝对没法给你整出一碗用暗精灵那里特产的绒鹿菌熬出的超好喝南瓜汤。”欧米妮拉拍了拍笼子说道,“就像你现在随时都可以出去一样,你也随时可以回来。”
菲尔犹豫了片刻,它终于鼓足勇气将那只嫩绿色的脚缓慢的伸出笼子,在它触及到地面的瞬间,它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真实感,那种潜在于泥土和微风中的动荡,那已忘却的真实感,再次涌入它的脑海。
菲尔走出笼子,当然它仍然握着那本书,不管怎样,作为这些日子呆在里面的犒劳,或者作为是一个纪念品,它都有理由把这本书留下来。
“天啊,我成功了,我走出了这个笼子,现在我感觉轻松多了,只是肚子开始变饿,关节开始酸痛……”菲尔活动了下身体,“所以我们去尝尝你说的那家餐馆的南瓜汤吧。”
“当然,这没什么问题……”欧米妮拉还没有讲话说完,但她却惊讶的发现那个笼子正在慢慢变得透明,逐渐消失,“啊,笼子!笼子要不见了!”
当菲尔转过头去时,那个笼子已经化作一股微风,将菲尔那灰色的长发微微吹起。
“抱歉,笼子不见了。”欧米妮拉说道。
“不,这没什么,我已经决定走出笼子,老实说它不见了也许对于我来说更好,最起码书还留着。”菲尔晃了晃手里厚书说道。
但当菲尔再次打开这本书的时候,之前所有的内容全部都消失了。
“嗯……”菲尔拿着书沉默了一会儿,“也,也许我还可以那他当个枕头啥的,哈哈……”
欧米妮拉走上前摸了摸这个可怜地精的头。
菲尔知道,它从未走出那笼子,尽管如今它也再无法回去,它感受着外面的风:其实与笼中无异;也许自由自在并没有它幻想的那么好——总之,没有比笼子里更好,它甚至不知道那所谓的南瓜汤到底值不值得它走出笼子——但无论如何,它都同那本原本记述笼子的书一般暂时性的变成空白之物、自在之物——直到得以记述另一个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