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事实上,在过往的生活中,李烛也曾经接触过这个所谓的“户籍办”。因为他是人,想要在什么地方住下,就一定会被户籍办找上门来。
但如果你想尝试拒绝他们,就会发现这个想法极其困难。请不要误会,他们没有什么强制执行的权力,不过是原本人模人样的户籍监察员会以各种各样的形式进入你的生活。
这实际上很恐怖。想象这样一件事:夏天的时候,在你的耳边总会有一只蚊子“嗡嗡”地叫,叫的是“户籍登记,户籍登记”,这可能会让人觉得他居住的世界已经发生了变异。
而如果不慎把这只蚊子吃进嘴巴里,那整个人就会变成一座大型的音响播放器,再碰巧撞上便秘,可能会气得剖腹自尽。
这样一来,李烛称得上是幸运。他碰到的户籍监察员是个正常人,这人也是早上来的,没有在昨晚的草地上变成蚊子出现。
但他还是很不解,为什么监察员会找上自己。
“为什么问我?”
“您应该知道,”李烛很想回答不知道,但为了照顾这位老男人的面子,就没有说什么,“这个片区基本没有别的住户,您是灯花小姐最近的邻居,所以我只能优先询问您。如果您不知道,我们再想别的办法。”
灯花的生活需要一个理由,李烛想,但不应该是为了躲避户籍监察员。所以他点头,如实回答了他知道的信息。
“她目前暂时住在我这里,”他指了指里屋,“应该只有今天。”
“哦?”
巫休晴不怀好意的目光投了过来:“才玩一晚上,就想把别人抛弃,流民果然都是这样的东西,社会渣滓。”
“我怎么又成——”李烛暂时不想理她,转头朝向监察员,“没事,不要管她。您继续吧。”
“啊,好,好的。”
这位中年人显然还惧怕于女警的威慑之下,像是等待主人踢一脚的狗。这让李烛担心巫休晴真的有让所有人——包括自己——变成狗的能力。不过他实际上对自己还很有自信。狗改不了吃屎,但他不会去吃屎,所以还是能翻身的。
“请问李先生,灯花小姐目前方便么?”
中年人下意识地想越过李烛去看屋内的状况,但后者反应很快,于是只能看到李烛松松的短裤。监察员挠挠头,连忙继续说:“如果方便的话,请您带她来接受一下户籍登记。”
“她还在睡觉。我可以为她代劳。”
中年人在这里展现出意料之外的强硬:“不好意思李先生,虽然我能理解您对灯花小姐的……无论是关心还是遮掩,但规则就是规则,我们户籍办要求一定要本人出面进行户籍登记。请您理解。”
“听到了吗,听到了吗?规则就是规则。”
身边女警的声音差点给李烛吓一跳,在青年眼里,这巫休晴好像触发了什么安全词,一听到“规则”就要狺狺狂吠。可惜他手上没有拴狗绳,暂时不能阻止巫休晴的发病。
“户籍办的规则也是规则。虽然我们两个机构之间几乎没有交集,但李先生,”女警施施然贴近过来,摸了摸腰上的手铐,“有我在,你最好是照这位监察员的要求办——哦~”
“你哦你****,有人跟你说过你一点女人味都没有吗?”
巫休晴很高,以致于她靠近李烛的时候像高傲的黑天鹅。但这天鹅是低劣玩具厂生产出来的那种,全身上下可能只有三个关节,还会发出“嘎嘎嘎”的声音。他把她推开,看见大棉花的脸又变成了猴子辟谷。
“好吧,我去看看灯花醒了没。”
经过这么一闹腾,在李烛走进里屋时,灯花早已醒了。她鸭子坐在床头梳理长发,阳光照得她的身体散发出一阵朦胧的薄雾,望过去,实际上不着寸缕。她放下梳子,回过头,眼波从发丝中流出来。她就这样看着李烛不动了。
“烛先生?需要我做什么吗?”
“呃……”想起昨夜的事情,李烛好像立刻又变成了那个什么也不会说的大男孩,“有个户籍监察办的,需要你协助做一下居住登记。”
“居住登记吗?您稍等。”
于是李烛抽过来一把木板凳,跷腿坐下。
灯花似乎丝毫没有想要避讳的意思。她高高将胸膛挺起,围上内衣,但看起来,即使不穿也一点不会影响她完美的形状。
在李烛家里,她没有多余的衣服,于是只能暂时把昨夜在洗衣机里烘干的毛衣与牛仔裤重新用一次。还好,没有那种石楠花的味道。灯花的头发是桃色的,但身上有股英国梨和小苍兰的芬芳。
这是李烛最喜欢的香型。让他想起灯花那好像存在,又好像消失的奶油样身躯。
“这样可以吗?”
女子松开叼着发箍的嘴,将它扎在头发上。她抬起头来,李烛知道,故事又重新开始了。
“当然、当然可以,”李烛觉得自己的舌头打了个结,“你喜欢就好。”
“应该是您喜欢就好。外面还有别人吧?希望没有给烛先生丢脸。”
李烛知道,就算丢了脸,也该是他自己从别人那里挣回来。叫灯花代自己做,那叫个什么事嘛!
但外面有个训狗专业户,这件事必须要让灯花知道。因为他害怕灯花被那巫女看上,然后借灯花的手,把自己也变成狗。但其实,想达成这个目的,就必须要知道自己和灯花现在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这个问题很大,说谁是谁的狗,都有侮辱人的嫌疑。
“外面还有我的……呃……不好说算不算朋友,”李烛简单为灯花做了个介绍,“我找她来问点事罢了。”
“您说,她叫巫休晴,巫警督?”见李烛点点头,灯花又凝神思考了一阵,“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但我会处理好的。”
于是他们一前一后走出来,灯花弱弱地捏着李烛的衣角——李烛终于记得穿衣服了,可喜可贺。
见到灯花的一瞬间,门边便亮起三双共六盏灯泡,还有一个变得更红,红得要炸开的辟谷。灯泡有亮有暗,李烛朝他们咳嗽一声,便都怯怯地暗下去了。
“她就是那个奉仕形?真是名不虚传。”
巫休晴眯着眼,上下打量灯花。有一种感觉,她们以后会常常见面,但具体为什么,她也说不上来。
“巫警督,您好,”灯花一一点头行礼,做得滴水不漏,“还有这位吴警官,与监察官先生,早上好。”
李烛说过,灯花可以把吴功叫做大棉花。当时,灯花只是例行对着他点头敷衍,并没有接受这个提议。青年的小乐趣没有得到满足,让他有些遗憾。
“她就是灯花。”李烛朝着监察官。
“哦哦,哦哦哦!您就是灯花小姐,真是十分有风度啊!”中年男人推了推眼镜,对着文档上的照片往复看了几次,“好的好的,我这就为您进行登记——我可以进去么?”
李烛点点头,让开了一条道路。
在李烛的屋子里,餐桌和茶几是同一张桌子,这桌子还兼任梯子、床等多种多样的功能。于是那个中年男人只能在啤酒杯的间隙里摆开形形色色的文件,看得围观的四个人都有些发愣。因为他们从来没想过一名监察员还需要会空间压缩技术——天知道那个小布包怎么装下这些纸的。
“灯花小姐,”一忙起来,这监察员就没心情再欣赏眼前的美貌了,“您看,这是姓名,当前住址……”
“代名可以吗?我没有名字了。”
“当然可以——还有这里,这个是您的当前性别。”
“当前性别是什么玩意?”在一边观赏的李烛有些疑惑。
“您知道的,李先生,这个时代很……呃……多样化,”天知道“多样化”是什么鬼词语,“比如您的父亲,他现在的当前性别就是女。”
这话立刻让李烛汗流浃背了。所幸没有人想关注他。
“下一个是您的家属关系。”
“可我已经没有家属了,目前。”
“啊……”中年男人听到这个回答有些惊讶,目光在李烛和灯花之间来回看了好几回,好像才反应过来,“很抱歉听到这个消息,灯花小姐。”
这表现得像是李烛已经要死了,于是他原地扭动了一下身躯,像条泥鳅。以显示他还活着。
从这里可以看出来,这个世界的人不仅喜欢随时随地扭动身躯,而且其实全都是泥鳅。
“但是灯花小姐,虽然我不知道您想不想知道这个消息,但我觉得有义务告知您。”
监察员快速翻了几页文档,最后从中抽出来一张,摆在灯花面前。
“在您与她登记断绝母女关系后,您母亲的户籍登记仍持续了数年。而且最后,她的档案是被军方强制封锁的。”
“您的意思是?”
男人推了推眼镜,说出了他的推测。
“军方宣布封锁档案的人,都是他们的重点关注对象。
“也就是说,你的母亲很可能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