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
这是李烛今天第二次听到这个词汇,而且是在不同的对象上。
“不不不,我觉得是我眼花了。”他还是有些不确信。
“我可以很确信地告诉您,99%的概率不是眼花。这是一种实际存在的现象。”
“闹鬼了?”
“和闹鬼有很多相似之处,只不过没那么吓人。”
李烛实际上并不觉得这所谓的“消失”没那么吓人。如果它在民间有个代号,那一定就是“闹鬼”,只不过这帮官僚总要为它安一个人畜无害的名字。
它叫“消失”也好,叫“消失个鬼”也好,在任何人眼里都不那么重要。
“这东西,它经常出现吗?”
李烛不动声色地把文件放到桌上,缓缓推到监察员面前。
他没在害怕,他怎么会在害怕呢?用文明的说法,这叫物归原主。
“在我们可以观测到的范围内,它很少见。但并不罕见。”
“知道原因吗?”
现在,李烛的目光终于投向了在旁边挂机许久的巫休晴。后者表示她有沉默的权利,但始终半笑不笑地看着李烛,让在场的所有男人都很不愉快。
“消失发生的原因是户籍办的机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也是大部分知情机构的机密,”监察官说得没错,比如巫休晴就绝对不会轻易说出来,“我当然不知道。
“但您可以贿赂我。”
但你可以贿赂我,这话说得很有水平,甚至用的是敬称。以致于所有人都原地发了愣,像几根撅着屁股的电线杆。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李烛,他说:
“我该怎么贿赂你?”
可见他的精神也被震撼得有点不正常。
“您可以用任何东西贿赂我。除了您的身体。”
李烛当然没有那种癖好,但还是想把巫休晴丢过去献祭了,免得她似笑非笑地恶心人。他跟巫休晴商量了一下,后者差点赏了他一巴掌。
所以李烛端过来一杯啤酒。他猜得很准,监察官只是渴了。
“罗斯福10号,您很有品味。”
“罗斯福10号‘味’啤酒,”李烛特意强调了一下酒的种类,“现在哪里整原版去?”
“好吧。让我们回到刚才的话题,”监察官一口饮尽,能这样喝黑啤的往往会让李烛刮目相看,“我仍然不知道消失发生的原因,但我至少知道一点表现。
“一言以蔽之。它往往发生在死人,尤其是绝后的死人档案上。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抹杀他们的存在。”
“因果律武器?”李烛想到了小说上的名词,“我们应该没有这种东西。”
“我们没有,应该是我们不知道有没有,”监察官顿了一下,是在回忆,“这个现象只有在战后才发现,或许是什么有心人在操纵也不一定。”
“好吧,好吧,我们假定有这个所谓的‘有心人’。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李烛觉得头有点大,想让别人跟着他一起大。
但灯花依旧在勤奋地填写着表格,巫休晴在嘘嘘,嘘嘘地吹着口哨。听着她的口哨,大棉花在扭动他的身躯。
总之,无人在意他们在聊什么。
“我不知道,李先生,这个问题难倒我了,”监察官的回答像个AI,“但有一点很明确:没有社会关系的人,他的消失发生得最快。”
李烛显得有些不屑。
“你是说,被人们忘记的人,更容易消失?这听起来像是什么烂俗人文片桥段,设定还是个没用的文青。”
“或许吧,”监察官耸肩,“我只是因为经常接触档案整理工作,因此发现了这个现象。至于具体原因,那是上面的人关注的事。”
“你不好奇原因么?”
“好奇。但比起没有结果的好奇,我更想遏制这种情况的发生。”
中年男人又把推过来的,灯花母亲的档案推回去。李烛这次可不敢接。
“她还没有消失,而且她似乎很顽固,一部分消失,另一部分又会重新出现。”
“老顽固?”这时候还抖机灵,李烛简直想扇自己一巴掌。
但想到了不说憋得慌。众所周知,人不能让尿憋死。
“算是吧,”监察员笑了笑,接受了这个调侃,“不过这足以证明,灯花小姐的母亲可能还在世。只不过和人的羁绊不那么强而已。”
“还在世吗……”
在这里,需要重新明确一下李烛的态度:他要帮灯花进行一次小蝌蚪找妈妈,不是口嗨,也不是为了敷衍少女心。
但他并不知道灯花怎么想,至少不那么确切。
这个女人先是说着“不要,不要”,一边拒绝他,一边把他榨了个一滴不剩。而今天又似乎暧昧地同意了他的决心。他有些闹不明白。
但在灯花那里,一切都非常明白。
她知道自己是奉仕形,知道自己的价值只在侍奉李烛,不会有任何其他价值。
她和他的联系就靠那根时软时硬的脐带连接着,因而她和其他一切人的联系,都由他来决定。
而对于寻找亲情这样的其他的联系,她不知道应该怎么接受。
她不知道除了侍奉以外她该做什么。如果说她可以去侍奉她的母亲,这件事可以是孝顺,也可以是亲情变质。这做法非常奇怪,应该没有任何人愿意见到。
简单而言,她害怕。
我们亲爱的李烛先生对这种情况还没有一点了解,就已经被灯花看透。这个故事告诉我们:
一、他们之间其实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平等。
二、小楚南其实很好拿捏。
“很有趣的现象,最好让正义委派专人调查。虽然和我们掌握的‘消失’不太一样,但它们可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巫休晴的声音将李烛拉回现实:“至于你,李烛。这种调查使用专门的流程才能顺利进行,所以——”
“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李烛摆摆手,“无非是‘加入我们吧’之类的陈词滥调,每次见你都要说一次。
“我是什么很像狗的人吗?非要我给你当狗?”
说到这里,一边的大棉花又想叫起来了。
“如果你不喜欢狗,猫可能也不错。”巫休晴显得一本正经。
“我是你的什么男宠吗?”
所幸,李烛已经发誓尽量不把自己当成动物,所以巫休晴的奸计没有得逞。
灯花刚好把登记表全部填完,听到巫休晴的调戏,心里很不高兴,于是抬头瞪她。巫休晴于是也瞪回来。
她们都是因为李烛而瞪,所以李烛今天让两名妙龄女子为了他去买眼药水,可以说是一种成就。如果还有个世界纪录登记表,高低要写上他的名字。
“十分感谢您,灯花小姐,对于我的冒昧打扰了您的正常生活,我感到十分抱歉。”
中年男人一边收拾文件,一边棒读着感谢的话。可以听出来他在此之前已经说了很多遍,以致于已经没有感情。
但最后,他还是从厚厚的袋子里抽出几张纸。那是灯花母亲的档案。
“这份档案,按照道理,我应该留下来给您。”
他看的是李烛。后者做了下心理建设,才敢把档案接下。
“这符合规定吗?”
发问的是巫休晴。但她究竟有多在意所谓的“规定”,现在越发猜不透。
“当然符合,”监察员似乎还是有点害怕这位“盛名在外”的巫警督,在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静,“警督女士,不如说,给出去才是户籍办的规定。
“为了实现我们的目标,我们每个人都无所不用其极。”
在超出预计见面时长半个小时后,李烛终于把家里的三名不速之客请了出去。那中年的监察员,李烛觉得他们可能不会再见面。
至于巫休晴,她走出去,本来应该想招呼再见,却变成了摇花手。于是李烛也对着她摇。
此时他的手上还拿着卷成筒的文件,让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块坏掉的广告宣传板。
他还有很多事需要做,当然不可能永远地当一块宣传板。
所以他接过灯花递过来的温牛奶。乳白的液体有英国梨和小苍兰的芬芳,带着一点点人的腥味。
“这是从哪来的?”
“是啊,从哪来的呢?”
灯花提起下坠的衣领。李烛看见,她胸前已经湿了一片了。
——
——
这段故事到这里还不是结束。回到警车边,吴功(也就是那位大棉花)为巫休晴开了驾驶座的门,自己坐到副驾上。
“警督,”吴功紧紧盯着不远处李烛的家,“那个李烛……”
他眼睛里闪着不怀好意的光。因此可以知道,这个世界的人的眼睛都喜欢闪光,不闪光表达不出自己的情绪。
“李烛是正义委的编外人员,虽然是合同工,但好歹有个合同。”
巫休晴发动汽车,这是个很老的型号,整个正义委里也没有多少人能用上:“跟这群编外打交道就是这样。你以后习惯就好。”
“习惯就好?”年轻人显然还是有些不忿。
巫休晴瞥了吴功一眼:“你以为,我们加入正义委,是为了什么?
“除了正义委,这个城市,这个世界还生活着许多的人。他们有自己生活的规矩,有自己喜欢的潜规则。我们没必要现在去干扰他们。”
“警督,这会不会,和您之前的说法有些——”
“说话之前,要先等别人说完,我亲爱的学弟,”巫休晴的手指不耐烦地在方向盘上敲击,“没必要现在去。意思是,早晚有一天,正义委的规矩会成为他们生活唯一的规矩。”
她从一边抽出一根透明的针剂。挽起袖子,将针剂推进自己手臂里。
“而很快,也会是我的规矩。”
她轻轻笑着。
吴功捂着嘴,似乎也在笑。
像两个平静的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