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哥们。有谁表白是撅着屁股,扭着头,眼睛往外突突的?”
那双马尾少女拍着只有一点起伏的胸脯,靠在砖头砌成的墓碑上喘气,看起来被吓得不轻。
李烛想让她尊重一下死者,因为她喘得像去了,就不要靠在墓碑上。但少女不愿意,李烛也没辙——谁让他吓到人了呢?
“这不是表白。这怎么能是表白呢?”
“这怎么不是?我两只耳朵听见的,我——爱——你——”少女模仿着李烛的腔调重复了一遍,“别误会啊。我在模仿你。”
“这当然不是,你咋不说后边还跟着个‘妈’呢?”
“你不是在叫我吗?”
“你是谁妈?我是你妈还差不多,”李烛挠挠头,上下打量了一下这个看起来“不熟”的少女,“对了,你谁来着?”
这话气得少女鬼火冒:“我谁来着?你说我是谁?”
“我咋猜得出来,”李烛转头,把看戏的晞叫过来,“你认识她吗?”
晞眯着眼看了一阵,摇摇头。
事实上,她觉得这人有些面熟。但是她面熟的人太多了,说出来说不定会招来杀身之祸。
“我是卖床上用品的!卖那玩意的!”
这话说出来每个人都觉得奇怪,但俗话说“一鼓作气”,少女只能继续发威:“你们两个小情侣拿了手铐就往外跑,还骑着摩托车跑,我追都追不上。给钱啊给钱!”
李烛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原来是你!”
——虽然李烛并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什么叫‘是你’!我叫银蜡!”
现在李烛知道了。
“你不是没名字么?”
“我,”银蜡这才意识到自己好像说漏了嘴,就只能将错就错,“我不告诉你就是没有吗?”
每个人都知道李烛喜欢装傻,但他没把银蜡认出来还真怨不得他。
她把平凡的麻花辫扎成了双马尾,眼镜早就脱下来不知道丢到什么地方去了。她可能是换上了隐形眼镜,但如果让李烛来猜,银蜡更像是把眼镜当做一个单纯的情 / 趣罢了,有助于她扮演一个文青。
李烛不知道爱看那种漫画的到底算不算文青。希望不要侮辱了看那种漫画的群体。
另外,银蜡今天身上穿的是JK。说JK可能不容易懂,这是一种学生制服,因而银蜡显得更像是十七八岁的年轻少女。这身衣服很明显经过了许多改良,最明显的是它有许多使用痕迹,代表银蜡很喜欢它。
因此,说银蜡“性敢”就不太妥当,这会涉嫌对学生群体的抹黑。更适合的词就是“可爱”。
但“可爱”能不能成为欲望的某种表现,还有待日 / 后考察。
“银蜡,真是个好名字,”李烛懒得计较为什么她先前刻意隐瞒,他更在意另一件事,“你怎么找到我的?”
“哼,你以为换条路走我就不会追上你?”银蜡显然对李烛先前“骂”她耿耿于怀,“没有一个欠债的人能在我的鼻子下逃走。”
她神色很是自豪。但李烛觉得,这描述看起来像是把自己说成了狗,也不知道要不要提醒她。
所以李烛欠债的故事告诉我们,平常没事不要欠债,不然债主可能会莫名其妙地丢掉自己人类的身份。
“好吧好吧,钱我会给的,但我现在没带着,”李烛耸肩,“所以银蜡小姐,你能回避一下吗?我现在还有别的事。”
“别的事?我干扰你们玩情 / 趣了?灯花小姐居然会同意你——诶?”
银蜡斜过身子。她的视线被李烛挡住,所以瞧不见他身后的晞。如今视野改善,才发现李烛身后的不是灯花。
“你不是灯花?”
晞也愣住了。
“灯花是谁?”
两个女子就这样相互看着,一左一右。李烛站在中间,感觉像是被两扇门夹着脑袋的大大怪。大大怪究竟是谁,他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他只知道被门夹着脑袋的感觉可不好受,——更何况他现在可称得上是被夹着身子。
在他马上要被盯得起反应之前,银蜡终于说话了。
“你……搞外遇?”
不得不说,这个女人说话的确有热场的能力,只不过是相反意义上的“热”。这话一出,李烛和晞一并爆炸了。如果有人要学习说话的艺术,一定要考虑认银蜡为师。
“谁搞外遇?你不要污蔑我——”
“李烛。”
晞不知道什么时候转到了李烛跟前,空洞的眼白紧紧锁在他身上。
“灯花是谁?”
“一个新朋友。”
“男的女的?”
“女的。为什么会有男的这个选项?”
“认识多久了?”
“几天。”
晞的嘴唇有些发白。她似乎原本想说什么,手杖狠狠地敲在地上,随后又没有说出来。
她后退几步,侧身对着李烛,左手用力地按压鼻翼。她感觉鼻子有些酸。
“好吧,”她又变成了僵尸的样子,“我早就知道你不爱我。”
关于以上对话,李烛其实有很多需要解释的部分。比如灯花和他真的只是普通朋友,虽然这话他自己都不信。又比如他真的没有搞外遇——不,他就没有和任何人确定关系,“搞外遇”的前提都不会有。
但他的确不爱晞。这点毋庸置疑。
解释的头绪太多就会让人完全不知道从何说起。李烛觉得,现在的情况不适合开茶话会。如果一定要开个会,不如开家长会,好好教训一下银蜡这个乱说话的小鬼。
“如果真有这种事,我会提前和你说,”李烛觉得一切应该从简,所以干脆没有解释,“你知道我是什么人。”
这句话似乎突然给了晞以莫大的自信。她没有再去按那个已经发红的鼻头,转回身的时候,脸上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希望。
事实就是如此:给人以承诺,不如给人以信任。李烛知道晞是什么人,晞也知道李烛是什么人,而他们也互相知道对方知道自己是什么人,所以想在他们两人之间拱火就不太容易。
这话说得很鬼扯,跟绕口令似的,但李烛还是为此感到骄傲。因为他好像发现了某种不得了的人际关系定律,每每想到这个,他就会不自觉地轻哼起来。
“所以灯花到底是谁?”
“你怎么就过不去了呢?”这回马枪问得李烛头晕。他知道今天过不去这关了,但还是要嘴硬一下,“我可以之后解释吗?”
“就现在。”
晞再次贴近了他身前,这次她反倒没有任何败犬的模样。
于是李烛知道,吃醋很有利于激起人活下去的胜负欲,所以CH3COOH应该等于2-4-6三硝基甲苯(俗名TNT)。天杀的,这简直是开天屁地的发现,——全是放屁。
“对啊对啊,就现在嘛。”
站在一边的小鬼生怕柴火不够旺,凑到他俩中间,窜出来两条一跳一跳的双马尾:“这里的女孩子都很想知道你和灯花姐姐的后续呢。”
“你tm……”
李烛平时脾气很好,不常常骂脏话。但一旦他开始骂脏话,就代表他的脾气变得不那么好。
老实人是不能总欺负的,不然该老实的就是欺负人的一方了。
“能不能让开,这里没你什么事。”
好巧不巧,这地铁隧道漏水,证明这块墓地所在的地方因为年久失修,很快就要被真正地埋在泥土里。混合了不知道多少怪东西的水滴落在李烛身上,让他本就不爽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
“不能不能。你不敢说的话……难道你真的搞了外遇?”
但银蜡好像打定了李烛不会真的生气。某种意义上,这代表楚南李烛活得很失败,经常被不同的女人看穿。这种情况,他洗澡之后穿再多底裤也不顶用。
“要不这样吧?”这时的银蜡好像起到了个军师的作用。
“要不怎样?”
“咱把灯关上,”银蜡的手臂在空中画了个圈,“这样这位姐姐就不用盯着你看,你也可以没有心理负担地老实交代。”
“到底有什么可老实交代的……”
需要说明的是,李烛有这样一个坏习惯:在决定做一件很不情愿的事的时候,他会紧紧抓着头发,拉拉扯扯一阵,最后“嘿”一声,脚用力踏一下地,俗话叫“喊威”。——然后去做这件事。
这次也一样。李烛一如既往地“嘿”了一下,脚重重踏在地上。
结果出乎意料的好:还没等李烛碰上墓地灯泡的开关,那一大排老旧的黄灯就随着踏地的那一下全都熄灭。声波好像随着电线,从坟墓里冲出去,冲到地铁隧道的每一个路口,每一段轨道,把所有灯泡都关上了。
事实上,这种情况还有一个很简单的名字:停电。
墓地三人组显然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听见银蜡惊讶的声音:
“嘿!李烛你啥时候学会法术——唔!”
“唔”代表的是什么意思,在客观层面上可以有很多种解释。但李烛觉得,解释“唔”的事情可以稍后再干。
因为他的嘴唇突然感觉什么湿润的东西缠上来了,甜甜的,像是本子上的黑白漫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