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李烛离开去买新床铺的时候,灯花一个人在家里,接待了一名满头黄发的男人。和他的头发一样,他本人也姓黄,人种也是黄种人,笑起来牙齿也发黄,上面粘的全是尼古丁。
这件事其实用不着细细说明,如果他真的是李烛认识的人,那么黄一点似乎是理所当然。
因为这个男人的名字不好记,灯花根本没有记住,所以基于她惯常的尊敬他人的态度,就称呼男人为黄叔。事实上,这个人的年龄还称不上叔,如果说“黄小哥”或者“黄先生”可能更合适。但灯花有种恶趣味,因为被这么称呼的人不是她自己,这事就和她没关系。
他们去到的高科工万寿分部,事实上是一个四面高墙,一块尖顶的巨大工场,也可以形容为有一个盖子罩着的大院。
这个大院从中一分为二剖成两半,一半挂着大红招牌“万寿市户籍委员会”;另一半在墙上贴了张发黄的白纸,写着三个大字“高科工”,又在角落写着“不许大便”。这四个字被发黄的手印在后头加了个感叹号,意思是就算你便了也没人管。
这样看,他们的气派就不同。灯花觉得,自己曾经肯定见过无数类似的景色,像这地方一样沾满黄色的手印。另外又想到,自己其实根本不属于这里,所以她会见到许多疯子,而这都与她无关。
黄叔带着灯花走进登记室时,身上穿着包浆的外套。由此,她没来由地认为这个人那功能也肯定像外套一样,软塌塌的,杨威。这种能力叫见微知著,一般人学不来。
“你也把大衣脱下来吧,”他指了指旁边的挂钩,“屋子里很热。”
“不必了。我冷。”这是实话。
“我必须要告诉你,屋子里就是很热,”黄叔一把将窗户关上,这下冷风就透不进来,“我也不打算开空调。”
“没有问题。随您的便。”
于是男人揣着手,盯着灯花看。灯花也反过去盯他。心里清楚:他就是想看自己身子。
所以男人的眼神走到哪里,她就把哪里的衣服裹紧。她的风衣裹起来很大,让她变得像一个静止的水泥墩子,没有一点美感。头缩在衣领里,装成一条干干的钢筋。
黄叔显然不是钢筋混凝土爱好者,否则他应该现在就去亲吻高科工分部的外墙。他“哼”了一声,重重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尾椎骨有点疼。
有一个规律,被眼神盯久了往往会鼻子痒。因此过了一会,灯花感觉鼻头动了动,随即一个喷嚏打在黄叔脸上。
“你!”黄叔猛地往脸上一抹,“你干什么!”
“很抱歉,黄叔。我眼睛不舒服,不对,嘴巴不舒服,”但这俩地方不舒服和打喷嚏,甚至是打喷嚏打到别人脸上没什么关系,所以灯花耸耸肩,“真的很对不起,但反正就是有地方不舒服。”
黄叔在脸上抹了半天,才想起来这样抹只能抹匀,起不到擦干净的效果。但等他开始找纸巾的时候,唾沫又已经全蒸发了,留下的大概是病毒。
灯花看着面前这个男人,黄发黄牙,浑身烟味,且大概率杨威,所以没有多少好印象。如果他真的是李烛找来的人,证明他识人不察,错误地结交了一个功能不完善的朋友。下次见到李烛,一定要劝劝今后多检查一下朋友的裤裆。
“算了,我们直入主题,”黄叔扯过椅子坐下,从旁边黑漆漆的铁盒里捏过一把嚼烟,放到嘴里含着,所以他说话像是喉咙里含了痰,“灯花小姐,根据你在户籍委的登记记录……你是奉仕形,对吧?”
窗外户籍委的门牌大字依旧赫然在目,血红色,上面飞着几只苍蝇。灯花忽然看到,有个户籍委职员打扮的中年男人,鬼鬼祟祟地走到那张白纸底下,蹲下去就看不见人。
“对……对的,”她从发现了两个机构间秘密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完全正确。您说得没错。就是这样。”
“你什么意思?”黄叔以为灯花在阴阳怪气,“说话就说话,不要当捧哏。”
他又接着问:“我听说,你现在需要申请使用抑制剂?”
“是的,”灯花在这一点上没法否认,只能点点头,“但我有些担心抑制剂的那些副作用。”
“不用担心,不用担心,”黄叔记词记得很好,“前段时间抑制剂断供,是因为我们正在调试没有副作用的抑制剂,因此没有向公众提供。”
“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
灯花斜着身子坐在椅子上,脑子在动。她性格很好,但并不代表不会自我思考。
就算在李烛身边,她也会想。想的东西大概是李烛的不应期大概多久结束。而在现在这种情况,她就开始想那个在墙角蹲下去的人的排泄什么时候会结束。
想这种东西很不好,不太符合自己淑女的身份。所以她换了个焦点,继续听黄叔说话。他说:
“但很可惜,即使是我们调整了抑制剂的副作用,但毕竟无法完全消除奉仕形对抑制剂的依赖。而你应该仍旧需要使用抑制剂……”
他抬头看向灯花,后者说:
“您直说吧,我需要做什么?”
“实际上,我有一个提议,”他从如山的文件里抽出来一份,递给灯花,“我建议您进入我们高科工的长期疗养院。”
“长期疗养院?”她接过文件,“这是什么地方?”
“看看就明白了。这是好地方。”黄叔耸耸肩。
关于什么叫好地方,黄叔并没有进一步地阐述。但看他眼里有一种迫切,似乎对“好地方”很是认同,恐怕他自己也是奉仕形。
但这个猜测很快被灯花否定了。奉仕形总应该是俊男靓女,像他这样的歪瓜裂枣,用来治疗欲望过剩应该很有用,吓一吓可以让人今后不再想那件事。
关于黄叔不可能是奉仕形,还有许多可说。在灯花思考的时候,一名其他的女人从屋子的里侧出来,看见灯花,眼里流出一丝厌恶,于是冲过去甩了黄叔一巴掌。
“好啊你个黄狗!又在本小姐面前找新欢是吧!”
这时灯花知道了,黄叔的真名其实叫黄狗,真身可能也是只狗。接着她还知道,这个女人姿色也不差,但是脸上喜欢画鬼一样的妆,身上喷着男式的古龙香水,而且有很明显的骨盆前倾。
骨盆前倾的结果是,这个女人的上半身和下半身长得不在同一个维度。她冲过去打了黄狗一巴掌,像猫和老鼠里的某只黑猫。
“诶你——你打我干什么!”黄狗“蹭”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嘴里的嚼烟呛得他咳个不停,“你……咳咳咳……你给我过来!”
这位“你”女士——灯花决定就这样称呼她——被黄狗扯到房间的角落,磨脸颊贴耳朵,窃窃私语。灯花和她的脸对着,“你”女士瞪着她,握着拳。灯花决定,如果她敢冲过来打自己,就冲出门,用地上的屎糊她一脸。
就算不是聪明人,现在也大概能猜到这个“高科工”不是什么好地方,人也不是什么正常人。她没必要留好脸色。
想到这里,她扭头去看那个中年男人处理好了没。窗框上露出他一点头皮,所以灯花知道他可能还需要享受一会。当她重新转头回来的时候,发现“你”女士换了个表情。
——她搓着手,眼里发大光,像草疯长,马发q。灯花被骇了一下,生怕那个女人是女同性恋,这样一来糊屎也没用。
但“你”女士很快抱住黄狗的头,两个人面对面贴在一起。然后灯花听见“呼呼”和“嘶嘶”的风声,类似于漏风的打谷机。
“亲爱的~”这声音让灯花一个女生都觉得肉麻,“我就知道你不会抛弃我~”
“你”女士留着黄狗一个人在墙边干哕,自己带着吸来的二手烟气坐在灯花身边。灯花嫌她身上味道大,椅子往左挪一点,但“你”女士立刻跟过来一点。往左一点,她就跟过来一点。
最后灯花心里无比烦躁,用富有弹性的屁股一顶,把“你”女士的椅子顶飞出去。让灯花发现自己屁股的妙用对李烛不是什么好事,这结果会在稍晚些揭晓。
“妹妹你好呀,”“你”女士零帧起手,“你也是要进入疗养院的奉仕形吗?”
“您好,我知道,您十分好,”灯花表现出了一如既往的涵养,“我还不知道疗养院具体是做什么的,谈不上想进入。”
“哎哎,我知道的。你需要抑制剂,而抑制剂只有我们这里有——也就是只有疗养院有,所以你的意思就是要进入疗养院嘛!妹妹现在还不够坦诚呢!”
灯花在脑袋里努力回想了一阵,怎么也想不起自己是不是有一个姐姐,不然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对陌生人这么亲近。但如果真的有,这件事也必须要怪罪那个不知去了哪里的母亲。
“所以,我想使用抑制剂,就必须去你们那个‘疗养院’?”
“嗯嗯!当然是这样的!”
“你”女士好像来了劲头,起身把大门关上,好像要说什么闺房秘话。但闺房里还有个正在干哕的男人,这件事怎么看怎么膈应。所以那女人愤然拍桌而起,用黄狗的钢笔使了一个飞镖运动员的动作,直直插到他裤裆底下。
“嗷!”黄狗这下上面下面都想一起哕,“你xx的!臭婆娘!想做什么!”
“你才xx的!黄狗,要吐去外边吐去!”
“凭啥我出去,不是你出去!”
“废话,你两只脚两条腿的,你不走两步谁走?”
“三条!”黄狗愤而抗议。
“得了吧你,不如咱老大一根。”
“你”女士翻了个白眼,把黄狗赶出去,才重新握紧灯花的手,眼睛里好像流出许多迷恋。
“来来,妹妹,叫什么名字——我给你说说疗养院到底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