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吃饭别看!!!!!)
关于这个上下身错位的“你”女士,还有很多可说。
例如她说话喜欢身子前倾,这是为了露出衣服领子底下下垂的雪白,与灯花一比就相形见绌。
但因为灯花现在穿得好似水泥墩子,所以这位女士没有意识到差距,对她是件好事。
另外,她还喜欢翘二郎腿,还喜欢说话的时候握着灯花的手。常言道:站有站相,坐有坐相。“你”女士坐得一副虾公相,就像脖子底下只长着腿。
但现在她在跟灯花传播疗养院的神奇,所以灯花很快就不再去打量她。她说:
“你知道吗?我们疗养院现在可是整个万寿奉仕形最多的地方!”
灯花怎么可能提前知道,她才来这个地方没多久。所以摇摇头:
“谢谢。刚知道。”
“有男有女,足足有几百人呢!”
“您是说,几百人?”
比起叫做“疗养院”,说不定说成是“那啥院”更符合形象。那啥是什么东西,在这里就不好细说。
灯花都能想象出来那个场景:
奉仕形们个个穿着白色大褂,要不是“医生”,要不是“护士”。上岗培训是背诵希波克拉底誓言,上岗工作是一边为客人奉仕一边背希波克拉底誓言。
如果不想就逮着希波克拉底这哥们薅,也可以背诵华佗、神农。如果不知道他们说过什么,就自己现场编。
比如:
“华佗哥哥~”
又如:
“神农爷爷~”
最后的诊断意见是:该客人那功能不行,不富有医学奉献精神,申请转入“重症”病房进一步进行思想改造。
那功能不行和医学奉献精神到底是不是一码事,在这个时代,这只是个形式主义的问题。“态度不端正,做事不积极!”所以你出不来就是不够端正,不够奉献——找谁说理去!
“你”女士给灯花讲述疗养院的时候,也抱有一种莫大的“奉献精神”,不知道是不是来源于这里。
“哎呀,你别担心。几百个人对于高科工的制造能力来说就是小蚂蚁,”她比着自己的小拇指,指甲十分长,“不用担心分配不到抑制剂的。”
她没有意识到灯花的惊讶背后有什么别的意思,看起来是已经忘记了几百个奉仕形聚集在一起可能代表什么。
这或许代表着在“奉献精神”之下,万寿市的奉仕形的思想觉悟都已经提升到了相当的高度。
灯花点点头,希望自己只是多虑了。
“可算说到抑制剂了,妹妹应该最想知道有关这个东西的事情了吧。不过你也不要怪姐姐,毕竟好久没有像你这么漂亮的妹妹加入了,难免会有些——小激动~”
“你”女士最后给灯花眨了眨眼,wink。这个wink很有杀伤力,给灯花激起来一身鸡皮疙瘩。
“好、好的。谢谢您的夸奖……”
“哎唷,谢什么谢嘛。很快就是一家人了,到时候这么谢,要谢到猴年马月去呀?”
到现在可以发现,这女人有可能本来是个大妈,常常在菜市场同人丢菜叶子那种,说话也有种菜叶子的质朴。
另一种看法是:这种质朴实际上可以被看作裹挟。因为不管怎样,灯花还没有决定好和这个女人当一家人,而“你”女士说得像是既定事实,这让人的感觉很不好。
但不管感觉有多不好,她还算有教养,犯不上同一个大妈拌嘴。
更深的原因是,她现在不冷了,打不出喷嚏。
“接下来我给你说说这个抑制剂。要说这个抑制剂啊……”
“你”女士翻了翻桌上的文件,然后无助地挠头:“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这些检测的东西都和我没什么关系,也看不太懂——你看得懂吗?”
“我也读不懂,”灯花也承认了这个事实,“您该怎么说怎么说。”
“是的,是的,该怎么说怎么说。但究竟该怎么说呢……”
“你”女士想了一阵子,“要不这样吧,抑制剂我不太会说。除了没有副作用,我知道的应该和你知道的差不多。我问你个问题?”
“当然可以。您请。”
“妹妹在外面有男人吗?”
“有男人?”
“没有的话,有女人也行。”
灯花听得额头上的汗要流下来:“您知道这个是要做什么?”
“还能是什么!”
“你”女士震声而起,豪迈万丈。
灯花本以为她有什么高论,谁知那女人偷感很重地四顾张望,确定没有黄狗的踪迹,更没有那个拉屎的中年男人。这之后,她才悄悄地说:
“我是为了救你!”
“救你”二字出口,就带有极强的意志力,像个英雄战士,因而是感叹语气。但她的声音又很小,小得必须得贴到灯花身边,声音和浓厚的古龙水味一起传过来。
这场景就像:“你”女士振臂一呼,大家看着她动嘴,但什么声音也没有。
观众见她这么演戏,就一定要给她丢香蕉皮。解释成默剧也没用,因为要小心卓别林在地下拿着香蕉皮等她——这显得就没那么英雄,因为英雄肯定不会被丢一身香蕉皮。至少电视上一定不这么演。
因而对灯花而言,就没什么感染力。
“救我?”
“还不明白吗?”女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当外面的男人女人都把我们当什么?马桶、厕所坑、屁股垫……这都是好听的了。再过分一点的——妹妹你应该也见过。”
如果这说的是她被改造之前看到被丢进“废品回收处”的同行,那灯花的确见过,而且见得不少。
所以她点点头。
“所以啊,抑制剂,尤其是没有副作用的抑制剂,才是我们的未来。而这东西,只有高科工疗养院能提供给我们。”
“您的意思是?”
“活着!我们要独立地活!”
“你”女士附耳到灯花耳边:“虽然为了完全治好,我们不得不在疗养院集中生活。但妹妹啊,你要相信,这只不过是我们取得彻底的自由前的唯一一个绊脚石!”
活成“你”女士或者灯花这个样子,追求自由是一件很自由的事情。
她们被制造出来就是为了服务大人和战争,现在大人和战争一起死了。她们本应该一起死,但是没有死。
所以如果不追求自由,或者不自由地追求自由,她们活着好像就没什么意义。
“你”女士决定追求自由,于是很有奉献精神地加入疗养院,很有奉献精神地劝导其他的奉仕形,很有奉献精神地等待自由。
像她这样的人,其实很适合战争年代,因为那个时候每个人都像她一样等待战争结束。
如果战争不结束,那他们就怀抱着奉献精神继续等待;如果别人不给在墙角拉屎,那他们就怀抱着奉献精神,等到可以拉为止。
灯花突然觉得,敢在他人的墙角旁边上大厕,需要一种莫大的奉献精神。因为无论是光腚给人看,还是不光腚给人看,别人想看的总是能看到。因此无论是愉快还是不愉快,都属于自找。
她自以为,她是个很善于“自找”的人。她找上李烛,没人知道这好不好,就像在决定去墙角拉屎之前,没人知道这道不道德。由此,她觉得自找不是什么坏事。如果不会自找,那她就什么也没有了。
想到这里,她朝着窗外的中年男人挥手示意,因为那是个可敬的人。
那个男人正好提裤子起来,看见灯花,脸色大变,皮带没系紧就想跑。
但灯花反常的举动吸引了“你”女士的注意。她趴到窗边,霎时脸色剧变,捂着鼻子往窗外干哕。哕出一口需要捯一大口气,于是又能吸进来许多氨气,她就哕个不停。
“啊呀!咳咳咳……x的!哪个没道德的在这里大变!”
这个故事让灯花意识到:可敬的人并不总是有道德,倒过来推可能也一样。从这里看,其实灯花已经被李烛感染了,脑子里都是李烛式的狗屁逻辑。
“黄狗!黄狗!咳咳咳……”
“你”女士咳个不停,赶忙把窗户掩上,只留一条小缝叫人。
这导致屋子里的声音比屋外还要大,还要响。
这时候灯花才意识到让“你”女士当英雄有多可怕。她不得不捂上耳朵,想了想,又捂上鼻子。
“咋了咋了,怎么回事?”窗外一条声音由远及近,紧接是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丫的!是xx的谁在这儿大变呀!”
“我怎么知道!你快看看,能看出来是哪个栽种便的不?”
“狗xx草的,你真把我当狗啊?我能从这东西里看出花不成?你得问它主人是谁!”
“好好,”“你”女士有些神志不清了,揪着黄狗的衣领,给他往窗棂上扯,“那你快问问!问问啊!”
“我问,我问……我问它它也不回答啊!别扯了我的姑奶奶,别扯了!快来人!救命呐!”
这时候,窗外渐渐聚集起很多人。一批拍手跺脚,朝天发誓,一定要将这不道德的人抓捕归案,然后将他的那地方堵起来。另外一批只管鬼哭狼嚎,“要臭死了!臭死了!”,说得越大声,吸的味道越多——谁来管管黄狗和“你”女士,前者快要吐白沫子了!
因此可以发现这个世界许多人的一个共性:大家都长于在口头上自找。至于什么时候开始自找,就没人说得清。
——实际上,这种情况也完全是自找。
吵吵闹闹听多了,反而会觉得无趣,心里变得平静。所以唯一看到那个人的灯花坐在登记室里,裹着水泥墩子一样的风衣,半闭着眼睛假寐。
就在她快要睡着的时候,窗外传来一个男人洪亮的声音。
“哎!哎!您几位搁这儿干啥呢?我有事要问你们。”
他声音很大,震得所有人都不吵了。
“啥事?”说话的是“你”女士。黄狗已经晕过去了。
“我想找个人,听说她给逮到你们这里了。”
这声音听着十分耳熟。灯花睁开眼睛,伸头去窗台往外看。
这一看,窗户外面刚好伸出来另一个头。
“烛、烛先生?”
“灯花?”
窗外的景象就这样展现在她面前:李烛手里拽着那个逃跑的大变者,“你”女士不断地咳嗽,黄狗晕在地上吐白沫。一群人围着那一团不可言说之物,好像在进行什么祭拜五谷轮回的仪式。
忽然,她胸中一股磅礴的笑意按捺不住,喷涌欲出。
“烛先生……我不行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灯花笑得十分开心。以致于氨气呛进了喉咙,还要一边咳嗽一边笑。笑得眼泪滴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