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五日的乳白

作者:终天又南 更新时间:2024/10/1 23:38:17 字数:3491

灯花与高科工的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李烛觉得,今天一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没有什么逻辑。如果要告诉今早的他,他因为要去买床,所以被打了一顿。而灯花则不会被打,那他一定会觉得发明这串逻辑的人简直脑子有病。

这种情况可以被称之为“命途多舛”。“舛”的意思是“背离”,而不是指鸭子的那器官,又长又弯。

所以让李烛来说,他就不同意让自己的生活变成那句名言一样:“Life is a dxxk”。这句名言不知道出自谁的口,但很多人都会接受这个说法,所以它理应是名言。

关于没逻辑的事情,事实上还有许多可说:

在李烛等人离开高科工的厂房后,可以在大门外瞧见一个趴在泥地上,畏畏缩缩的女人。

李烛担心这儿躺了个死人影响风水,于是上前踢了她一脚:

“您好?”

“没有谁家问好是踢别人一脚的,”那女的还活着,震惊了李烛一下,“所以我不好。”

人还活着,只是有些不正常,因此李烛放心了些。

“你在这做什么?”

无论做什么,这世上还有很多别的东西可以去做,比如说爱。总比在这里扮演老鼠要好上许多。

“你应该听到了吧,进去的互助会的人说的话,”那女的叹一口气,“她们嘴里说的‘成功改造的女人’就是我。”

这下被震惊的就不止李烛,还有李烛带的两个女子。

他们都万万没想到,让一个人失去美好品质,就等同于在事实把人变成一个趴在地上的,美艳的老鼠。这种意义上的改造可以称得上猎奇。

但不知道为什么,越是猎奇的东西,似乎反而越能激起人的兴趣。

于是李烛接着说:

“那你究竟在这里做什么呢?”

那女的瞪了李烛一眼:“如你所见,我在趴着。为了避免里面的人发现我。我也不想跟着她们。我害怕。”

这时李烛才知道。他们三个人与互助会的见面只有短短几分钟,所以可以站着出来,不用感到害怕。

而这位女士——可怜的受“改造”的女士,则需要和她们相处几年。这等于说一个人没有未来。

——一个人没有未来,就必须要趴着躲在墙底下,当一只老鼠。

这个解释在某些情况下很合理。但是结合李烛的现实来看,这某种意义上也是扯淡逻辑。

“那看来你比她们正常。”

“谢谢你的夸奖,不知道名字的先生,”女人艰难地抬起头,“所以你的女朋友要加入我们吗?”

“为什么要加入?”

女人的脸红了一下:“因为我实际上不太正常,她们其实才是真正的正常人。我还不能融入,所以我害怕。”

天杀的,李烛被吓得简直要跳起来!

被改造的正常人是“不正常的人”,不正常的人不需要改造,所以是“正常人”。这个绕口令就到此为止,如果继续想下去,那李烛的所有生活逻辑都将变成一坨狗屁。

这段高科工的旅途就到此结束。

这个地方让他们每个人都有股熟悉的感觉。

但无论是李烛,还是灯花,先前都从没来过这里,这是肯定的。

于是熟悉感只能来自于其他的方面:鸭子那器官一样的生活逻辑,脑子里随时随地窜出来的狗屁大道理,还有没什么理由就窜出来给你“邦邦”两拳的银蜡式人物。

有人会说这就是所谓的“人生经历”。但李烛想,如果自己的人生只能充满着这种经历,那他宁愿被改造成只会那啥的奉仕形。

所以他小跑上去。灯花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

她低着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只是走着。

所以,对于李烛来说,第一句话说什么就显得尤其重要。

他觉得,“您好”虽然属于通用问候语,但是他脑子没病,不会这么开头。而如果说“在吗”,就有没事找事的嫌疑。

最佳的说法可能是“你还好吗”。但如果灯花回答“我很好”,那他就没辙了。因为问“你还好吗”时,最好期待一下对方说“我不好”,不然没话讲。

“关于高科工的事情,你怎么想?”

李烛最后选择了直入正题。

“啊,烛先生,”灯花没有意识到自己身边忽然多了个人,“我……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想。”

这证明灯花的确不是很好。因为人不好的时候,往往会说出来许多自相矛盾的话。

“你也看到了……”

刚说出这句话,李烛就急忙刹了车。

他原本想说的是“这群人是什么鬼样子”,但这样显得爹味十分浓。而他还没有当爹,不想当一个爹味太浓的人。于是换了个说法。

“那你对他们的观感如何?”

“这很难说——”她忽然又转换了话题,“烛先生还是一如既往地在关心我么?”

李烛的小心思总能被灯花看穿,这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似乎他们长着同一个脑子。这件事很难定论,一个人一定长了脑子,但不好说会不会和另一个人一模一样。

“因为我想知道你的想法,”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做足了勇气,“我还不够了解你。”

灯花轻笑一声。

“还不够吗?明明已经知道深浅了——”

“不是这个了解!不只是这个!”

他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边的巫休晴。这名一直被忽略的警督吹着口哨,——当然,是对着他俩吹的。

“但我的确不知道该怎么想,”灯花收起了笑容,“您说,他们的目标是我。但目标为什么是我,我想不明白。目标是我,为什么又要作弄烛先生,我也想不明白。

“说不好听的是:他们有很多手段都可以得到我,为什么要用现在这样看着十分没有逻辑的方式,我也想不明白。”

灯花这样说,也是这样想的。一件事情的发生应当导致一个结果,但是两者之间到底有什么因果关系,这件事很难叫人想得明白。

这时,李烛忽然搂住了灯花的肩膀。

但他们的身高差不多,显得像搂哥们,所以他又不声不响地搂住了灯花的腰。

“烛先生?您……”

“嗯……”李烛习惯性地掐鼻头,“我想。”

“想就可以的吗?”

“不、不可以吗?”

青年像触电一样弹开手臂。引得灯花一阵好笑。

“可以。如果是烛先生的话,当然可以。”

女子握紧李烛的手,重新放回自己的腰际,像在系紧皮带。

——灯花后来想起这件事,十分后悔,认为李烛应该搂她肩胛骨的位置。因为手绕过来,还可以顺便揉一揉面团。李烛觉得理所应当,照做了,于是在大街上被沾了一手的牛奶。

经常搂别人就会知道,这种走路方式往往走不快。

因此挂在后头晃悠的巫休晴就常常会突然越到他俩前面,盯一眼,撇撇嘴,又减速退到后头,把他们当成动物园的观赏动物。

但李烛觉得,这撇嘴的表情仅仅代表了一种酸味,如果现在在她旁边放个大棉花(就是那个学弟警察),或许情况会很不一样。

如果是巫休晴,画面可能会变成三人两足竞技现场,搂肩搂腰只是为了协调身体,一定没有情侣的美好。说是公鸡情侣,可能比较符合现实。

——但现实是,公鸡不可能成为情侣。

想到这个,李烛朝巫休晴就开始笑。

“烛先生?”灯花注意到了李烛反常的表情,“您笑什么?”

“不知道——噗嗤。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笑。”

李烛最终是没绷住,笑出了声。

“当然,当然,”巫休晴又开始摆臭脸,“我更不知道有什么好笑。”

一般而言,说“不好笑”的人,往往会越笑越开心,笑到最后根本停不下来。

因此,李烛越看巫休晴那臭脸,心里就越想到公鸡情侣,因此越想笑。看着李烛笑,巫休晴也莫名其妙有些绷不住。最后开始乐个不停的是灯花。

笑到后来就会发现,这件事其实根本没有逻辑。

这就容易乐极生悲。

入秋的傍晚会有凉风吹过。一面是夕阳把人晒得出汗,一面是吹风让人觉得生寒。

灯花忽然往李烛的怀里挤,人也缩在了他的臂弯里。

“您要大衣吗?”女子收起了笑容,意识到腰间的手臂几乎没什么温度,“我给您披上?”

“不,不用了。”

灯花抬头看了李烛一眼,眼瞳里似乎透着光。后者因此与她对着看。他忽然觉得一阵头昏,一定不是来源于冷风。他觉得自己像是要腐烂,但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因为腐烂的味道可以是清新的,不应该头昏。

不管怎么说,他闹不清楚。

-----------------

在新世纪四年接近入秋的万寿市的路上,并排走着三个人。巫休晴踩着马路牙子,在尝试高跟鞋能在落叶上捅多大个洞。李烛搂着灯花,他们两个快要腐烂。

“我害怕。”

灯花突然开口。

李烛知道他接下来说的话可能没有什么结果,但他还是要问:

“怕什么?”

出人意料地,他得到了回答。

“您还记得那个女人吗?就是那个在屋里扯着我说话的女人,”灯花指的是“你”女士,李烛记得,“她说我害怕——有可能是对的,也有可能是错的。”

“我好像记得,她说你害怕,是因为你害怕接触你的人别有所图,”李烛复述了一遍那个女人的原意,“你想表达的是她说得不准确吗?”

“不,不是的,”灯花摇摇头,“是我不知道原因。”

“不知道原因?”

“我害怕。无论是您的好意,还是‘高科工’的所谓‘好意’,我都害怕,”灯花攥紧了拳头,“但我不知道为什么害怕——可能像您说的,它就是一种情绪,没有任何逻辑。”

风吹得很大,卷得皮制的大衣都在摇摆。

李烛忽然发现,那股暧昧的、腐烂的气息顿时消失了,他和她也不是情侣,没有那种让人陷进去的漩涡。

面前的只有赤课课的冷风,连灯花也变得赤课课的。

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往没有逻辑的境界滑去,以致于他故意做的任何“无逻辑”的事情,实际上都是有逻辑。他做不到真正的毫无逻辑。

所以他低着头,他知道他要吻灯花,灯花也知道他想这样做。但这个吻没有任何结果。

他们依偎着站在万寿的街头,十字路口的正中心。李烛的那玩意被冷风吹得可耻地直了,于是灯花笑了,笑得有些凄惨。

她蹲下去,在夕阳的光晕消失前咽下最后一抹九月十五日的乳白。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大小:
字体格式:
简体 繁体
页面宽度:
手机阅读
菠萝包轻小说

iOS版APP
安卓版APP

扫一扫下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