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好了,你也够了,我也够了,现在应该谈谈正事。”
李烛重新提好裤子。
他先前发过誓,即使是在家里,也一定要好好穿上裤子。可以看出来,他很好地贯彻了这一决断。
“怎么?这就累了?”
巫休晴现在上身趴在床上,下半身跪在床沿,浑身汗涔涔。
这个姿势很不雅。李烛想让她换一个更符合身份的姿势。例如像方才那样坐得直直的,向某种伟大事业献礼,向他献礼也可以。
这样她那犯贱的嘴巴就不用一直叨逼叨。
“也不看看现在几点了?时针指着四,分针指着十二,这不是四点是多少?还是凌晨四点。”
李烛揉着脑袋。他曾经在本子或画册上见过许多对于那种事情的想象:一个从未经历过生命大和谐的人,一旦开始初次尝试,就这辈子再也停不下来。
他曾经觉得这就是一种艺术创作的美化。但现在的状况,似乎由不得他不相信。
他们从刚入夜一直持续到凌晨四点,中途除了喝水就是聊天。天也聊得不是很和谐,一旦有拌嘴的迹象,他们就索性直接动手。
另外,他们还有一点值得夸奖的美德:会自己上厕所。
所以,真实的事情并不如同本子里画得那么美好。如果水喝多了,就需要临时中断上厕所。如果是大的,还需要洗个澡冲净身子。洗澡上头了,就会开始在浴室里唱歌,老半天不出来,留另一个人在外面不上不下地,光难受。
巫休晴把这些都忍下来了,还坚持到了凌晨四点。不能不说是一种热爱。
——当然,也可能是信息共享忘记关了,她经历了一晚上的双倍情绪。
“凌晨四点怎么了?”她仍旧大喘着气,像破了的旧风箱,“要我陪你去看看凌晨四点的万寿吗?”
李烛觉得这简直是在咒他死:“不了,我们还有事情没有解决。”
“我这个姿势不错,不用再动弹。——要解决的话快来。”
“……不是这个。”
李烛原先是坐着,和巫休晴在同一张床上。
电影里经常这么演:男的女的,或者男的男的,——别管哪两个性别——那件事情之后总有一个人坐着,一个人躺着。
坐着的人负责抽烟,躺着的人负责抽另外一种烟。
要李烛说,坐着的人简直就是梗着脖子硬装。
因为那件事结束之后,后腰一定酸疼得要命,根本坐不住。不要命就代表你对这事情不认真。
——所以电影里那件事之后还坐着的都是x无能。
想明白这个道理之后,李烛干脆就躺下了。他当然不是x无能,单纯是累的。
“说吧,现在应该可以说了,”李烛按着太阳穴,“你费尽心思接近我,跟我做这一大堆交易,应该不是为了我身上那现在还搞不明白原理的‘消失’吧?”
巫休晴无奈地笑:“结果还是不肯放过我吗?”
“放过你?你以为你为什么能好好地躺在这里?”
“你觉得这叫好好的吗?——而且我说的也不是这个放过。”
“你说的是什么放过?”
“放过这个话题。”
她扭过头,眼里闪着真诚。
比起这种眼神,李烛更习惯她平常的样子:戏谑、调笑,假正经。
巫休晴现在的状态很像是真正经。真正经一点也不美。因为他们不着片缕,想要说这场景美,首先就要不正经。
李烛偏过头去,用手推开女人的脸。
这让巫休晴很是不满。
“干嘛干嘛?知不知道聊正事的时候要看着对方的脸啊!”
“不必了,我更喜欢给你一些个人发挥的空间。”
“什么个人空间,——你就是扭头不认人!”
“别说有的没的了,”李烛承认被搞得有点烦,“你丫快回答我的问题。”
巫休晴撇了撇嘴,干脆转了个身子,面对墙,和李烛背对背。
“你不觉得这个世界,烂透了吗?”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有像你这样的烂人。”
“什么,什么?和我有什么关系。”
李烛觉得这其中的因果关系一定有什么问题。众所周知,只有世界能生出李烛,而就算给李烛一万个子宫,他也生不出一个世界来。
所以应该是先有一个烂掉的世界,才有他这样的烂人。
他把这个解释同巫休晴说了,后者顿时笑个不停。
“这么说,你承认你是烂人了?”
李烛这才知道,他进了女人下的套,气得把没用过的另一个套塞进她嘴里。让她也尝尝被下套的味道。
“唔——呸!”
巫休晴从李烛的手里挣脱出来,把那玩意吐到一边,狠狠灌了一口水。
“我要说故事呢,你别搞这种!”
-----------------
关于巫休晴认为这个世界烂透了,有这样一个原因。
她谈到了一个广场,那个广场也可能是公园,也或许是大型澡堂,具体的细节她已经记不清楚。
如果做过广场的夜间巡逻,就一定会总结出一个规律:
越是黑的地方,就越是不要去。
这与神神鬼鬼的迷信没有什么关系。比起刷新出超自然存在,那些漆黑的草丛更倾向于发出人类才能发出的声音,一边是“哼哼”,另一边是“啊啊”,久而久之,就会变成“哼啊”。
——这代表着发出声音的人是电报机,偶尔会串频。
巫休晴见过真正的“串频”:
一边喊“哼哼”的时候,从另一边传来应答的声音;于是另一边突然爆发怒火,以为是伴侣有外遇,气冲冲地从草丛里窜出来,跑到别人的草丛里。
“你干什么!”
“我干!”
“你干什么?!”
“我干啊!”
这几句话现在看起来十分不可解,但如果把巫休晴当时看到的场景联系一下,就很容易理解。
——两边都分别是一对男女。所以有这个回答非常正常。
她躲在草丛里,瞧见两对男女吵吵嚷嚷好一阵,结果是男的牵了男的手,女的牵了女的手。说着:
“你敢诬陷我!老子(老娘)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这结局在当时的巫休晴脑海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觉得她从中明白了什么,但似懂非懂。
现在说出来,巫休晴懂了,但懂的当然懂。对于不太懂的李烛来说,还是有点似懂非懂。
那个时候的生活,大概就和广场类似:
一片划给男男牵手,一片划给女女牵手,边边角角充斥着异装癖、暴露癖,各种各样的癖。而异性恋分到的地盘在大路中间,他们有时也会和同性恋换换位置。
即使他们都躲在灯光的暗面,但并不代表可以忽视。
他们早晚会轮番站到灯光底下,像无序爬开的藤蔓。
但想要管理这些人十分困难,因为巫休晴既不是男同,也不是女同,那时候的她更不是异性恋,不能出卖色相引走他们。
我们知道,世界总是会发生一些没逻辑的巧合。
在她为此绞尽奈/汁的时候,就会在广场的某条小路上散步。
每次散步开始的时候,就会看到一对女同窜进草丛,等巫休晴准备回家,她们就会恰好从巫休晴离开的位置爬出来。于是她们每天都会打个照面。
一开始,她们脸色一黑,——黑夜里脸红的表现就是脸黑——连滚带爬地跑掉;
后来开始偶尔打招呼;
再后来,她们出来的时候,还会顺便给巫休晴带几粒草丛里摸出来的果子。
巫休晴说:“这果子很脏,不能吃。”
她们问:“为什么?”
巫休晴:“因为全是你们这种人做这种事留下的体液。”
她们因此大笑起来,问巫休晴要不要加入一起,因为这种事不可能在果子上留下体液。巫休晴当然婉拒了。
她们还是不死心:“每天都在巡逻,累不累啊,来找点快乐的事情呗。”
“你们注意一下活动范围,别到处乱跑,就是我最快乐的事情了。”
这对妇妇笑得更开心了。她们不理解巫休晴的快乐,因此自己觉得很快乐。但最后她们尊重了巫休晴的选择,一蹦一跳地互相亲着跑掉了。
奇怪的是,之后广场管理起女同志来就没有先前那么困难了。
-----------------
“所以你之后是怎么做的?加入她们了?”
“怎么会呢?”
巫休晴好像说到了令她激动的部分,忙转过身来,拍拍李烛的后脑勺,又拍拍他的屁股:“喂,转过来听!”
李烛拗不过她上面下面乱拍,只好不耐烦地转过来。
两人面对面,他还是觉得这个女人没有变得顺眼一些。
“转过来了。你继续。”
“我觉得你应该能从上面的故事里听出来一些教育意义。——所以你能猜出来我后边怎么做的么?”
李烛表示自己没什么教养,也不知道巫休晴说了什么教育意义。
所以他摇摇头。
“敷衍。敷衍死了!”
她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喏。这就是我找到的结果。”
“你想说的是——”李烛回想起她上一次做这个动作时代表的意义,“那个针剂?”
“当然,当然,你和我还是有点默契的嘛。”
李烛宁愿自己不要和她有一丝一毫的默契,但巫休晴还是来劲地继续:“想要管理好这么大的广场,这么多人,一个一个地说教是没有用的。所以我正好找到了这种可以影响他人情绪的针剂。
“——只要控制了一个人的情绪,就能相当程度地控制他的决策;控制一个人的决策,就能控制与他有关系的许多其他人。”
李烛忽然觉得背后有些发凉。
“最后……”
“最后,理论上,所有人的情绪都来源于我。”
巫休晴说着,眼睛里似乎流露出一丝狂热:“到那个时候,这个没救的,混乱的,各自为政的世界,就能慢慢拥有规则。”
“不过,你不需要担心,”她捧着李烛的脸,“现在注入针剂的人,我只允许你和我双向共享。其他人,都暂时是我,——哦不,我们的棋子罢了。”
李烛盯着她,盯着她眼里的火。
那抹火好像很有温度,带着红的蓝的颜色。但在他看来,只好像是从坟墓里窜出来的磷火。
这时候他知道,她方才坐得直直地,向某个伟大事业献礼,大概就是为她自己献礼。
在她拥有骄傲的时候,她将会无穷尽地做这件事。而现在她做了那件事,软绵绵地像条泥鳅,所以暂时没法坐起来,向伟大事业献礼。
这或许代表,人的一生就是在泥鳅和伟大事业里做抉择。
想到这里,他腰子又是一阵刺痛。还是躺着更舒服些。
看着巫休晴眼里的火,和她滚烫的躯体,他忽然觉得一阵无趣。
巫休晴又要如狼似虎地扑上来。李烛没去管她,只是打了个哈欠,没几分钟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