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在寻找“鸟屙屎的”的路上,灯花踢开了一扇旧办公室的门。
“轮到你了。”她的声音软而糯,而屋里声音太大,一开始没听到她说话。
她不得不走近前,踢了一下那只鸟的屁股。
“该走啦。今天是你最后一轮调整了,”她们之间把改造叫做调整,主要是为了大家心理健康,“你也不想临出院了被我改吧。”
这话好似有魔力一般盖掉了其他所有杂音,床边蹲着的那女人连忙回过头。
“灯……灯花姐姐……”
那是个清秀的少女面庞,还有些幼女的稚嫩。灯花记得,原来的她是个奔五的大姐。入院时还叫灯花“小妹”。
“你做什么呢?”
“我、我做那种事呢……”
灯花瞧着面前的少女,心里泛起一阵怜爱。事实上,无论是谁看到这样的少女,都会觉得她值得怜爱。
这和她灵魂即将奔五没有什么关系。奔五的她已经死掉了,现在的她是一个正值十八的少女。
“你手上拿着什么?谁的照片?”
少女发现逃也逃不过,索性不装了,将垫在身子底下的旧照片递给灯花。
灯花接过来一瞧,厚粉浓妆,就是那个军医。
“姐姐认识她吗?”少女鸭子坐在地上,粉红色的眼瞳闪闪发光,“我好像变成女同性恋了。我是不是发疯了?”
她说,她曾经有个丈夫,战死在了十年前。因为少女没有丰满的**,她从屁股缝里又摸出来一张照片。
说:“姐姐,你当过兵,帮我看看?见过吗?”
照片上是一个硬朗的中年男人。灯花摇摇头,她的脑子里什么也没有。那粉色的眼瞳变得有些失落。
她告诉灯花,她在入院的时候就见到了军医的照片,心里当即涌起一阵奇异的波澜。这种波澜在她生命的前五十年很少见过,像一卡车的阉猪摔进大明湖。
上一次有这种波澜还是十八岁遇见她丈夫的时候。
因此,在她丈夫的照片后边,用娟秀的字迹标注了“猪”。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少女新的名字叫“明湖”。
明湖说,她心里又摔下去一卡车阉猪的时候,只觉得自己找到了一个新的女儿,于是偷偷把军医的照片收起来。
后来她越来越年轻,夜里瞧着军医照片的时候,忽然就会开始发呆。
明湖告诉灯花,这是一种“活过来”的感觉。什么叫“活过来”,灯花并不十分清楚,她只知道“死掉了”。
明湖于是解释。在那个晚上,军医好像不再是照片上可供素描的静物,而是个站在她面前的活人。
月光打在明湖的脸上,于是她就变成狼人,发了疯似地亲吻军医的唇,双腿把病床当沙袋乱踢。
她还能听见军医对她说:“让我在你身上引起自然灾害吧。”于是大明湖决了堤,惊得蛤蟆胡乱地跑。
——最后她惊醒了。惊醒后的第一件事是亲了那张照片一下,下意识地说:“姐姐~”
这一声让明湖几乎吓死自己。说好的女儿怎么会变成姐姐呢?后来她意识到,这种行为大概可以被描述成“疯了”,还有个更好的形容词:“傻x”。
——在明湖确信了自己变成了傻x后,每天晚上就肆无忌惮地对着军医的照片叫姐姐。
谈话谈到这里,灯花觉得,明湖会对一个“死掉了”的军医产生爱情,足以证明她一开始就是个同性恋。
但明湖很不同意:
“这怎么会呢?我还是很爱老公大人的。”
爱的主要表现大概如此:
在明湖发现自己可能精神出轨之后,每天晚上都浑身发冷,看谁都像是她老公的鬼魂,生怕要给她吊死,连“姐姐”也喊不顺口了。
经过院长诊断,明湖各项身体指标均属正常。
除了一想到她老公,心率就会飙升到180,脸颊血红,手脚发麻,大便都排不出来了。浑身每一个洞都在排放信息素。
明湖这才知道,是她太爱他啦!
因此她拿出老公的照片,做了个约法三章。
其一,老公和姐姐的照片轮换使用。昨天用了老公,今天就要用姐姐。反之亦然。
她发现这不过瘾,因此又改成:
其二,老公和姐姐的照片一起用。
——这下更不得劲了。
细究原因,明湖常常把老公和姐姐的照片贴在一起,这使她反而有一种错觉:好啊!自己的男人和自己的女人亲起来了!
这种情况直到她研究出其三才解决。
为了使故事真实可信,明湖为目瞪口呆的灯花做了个演示:
她大喊一声“站住”,将两张照片分别贴在墙上,随即像古代皇帝检阅三军一样来来回回盯着照片看。
后来大吼一声“过来”,选一个她看着顺眼的,拿照片过来用。
此时,另外一个人只能在墙上看着明湖玷污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厉害吧……哈……”
“厉害……吧……”
灯花觉得,这种行为已经完全超越了行为艺术的领域,演变出了一种傻x艺术。
在那个时代,所有的傻x都有一种取乐的方式。这些方式统合起来,就应该被称为艺术。
“所以灯花姐姐,”明湖拿起军医的照片,“你认识她吗?”
“认识。她已经——‘死掉了’。”
“死了吗?”
明湖低头看着那张她亲吻了许多次,带着少女唇齿香味的照片,脸上闪过一丝落寞。
“那我岂不是成了两次寡妇?”
先前已经说过,明湖的长相令人怜爱,现在也一样。
于是灯花解释了一下“死掉了”的意思,告诉少女不是真的死,而是变成了傻x。
“所以没了过去,没了现在,就是‘死掉’?好吧,虽然我笨笨的,听不太懂,但既然军医姐姐已经变成傻x了,我就还是洗成异性恋好些。”
出院之前,明湖说,自己选择变回异性恋,主要是因为她还爱着她的丈夫。此外,她还有一个儿子,她也爱她的儿子。
——这种爱只能是亲情。明湖说,主要是因为政策不允许别的。
但她已经母亲失格,所以等她回去,她就认她儿子当哥哥。
过了几天,明湖找到灯花。这时她手上再次拿起了军医的照片。
她告诉灯花,即使她洗回了异性恋,在她重新瞧见军医照片的那一晚上,再次喊“姐姐”喊了一晚。
因此她下了决定:
“如果我能有幸遇到军医姐姐,我就向她求爱。哥哥好像也喜欢那种类型,但我比他强多了,没理由输。”
时间推回到八四年秋天,明湖离开前让灯花给她扎了个很复杂的发型,跨上自行车,差点摔下来。这是因为她矮小了许多,经不住自行车的重量。
她说,她这辈子就是从异性恋变成同性恋,从同性恋变成异性恋。最后她确信了,她爱的是她的丈夫,爱她的“哥哥”,爱那个从未谋面的军医。
而关于“傻x”,明湖是这样想的:
那时候,她以为抛弃了异性恋,就会变成傻x,后来觉得抛弃了同性恋才是傻x。
“现在我知道了,我是异性恋还是同性恋,都和傻x没有关系。如果我忘记了老公大人,忘记了军医姐姐,忘记了哥哥,忘记了所有的过去,我才会变成傻x。”
明湖塞给灯花一个地址,骑上自行车。
“对了!灯花姐姐别忘了试试那种事啊!很爽的!”
灯花怒极反笑,把明湖拽下来打屁股。